镌刻在纸上的回忆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些让我不愿忘记、渴望随时回忆……等待着那些能够让我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情感与心绪。

■ 王宁泊

一直以来我都特别喜欢各种精美的文具：钢笔、笔袋、纸张本册等。即便无纸化的办公学习已经越来越融入我们的生活，我依然喜欢去购买一些高质量的纸笔，哪怕不去使用，只是摆在桌子上看着它，没事的时候用手去摸一摸那硬质封面，摸一摸厚实的纸张，心里就会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

用钢笔在笔记本上书写是一件慎重而充满仪式感的过程，和我们在电脑上打字不同。在电脑上打字，倘若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随时可以按下删除，让那些文字以及文字中的情绪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但是笔记本不可以，写下便是写下了，即便涂抹也只会留下一团团黑色的墨水污渍，像一个个无法痊愈的伤疤嘲笑我们的鲁莽冲动。所以我轻易不敢在笔记本上留下什么文字，下笔即为永恒，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些让我不愿忘记，等待着那些渴望随时回忆，等待着那些能够让我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情感与心绪。

什么样的情绪最应该用书写的方式记录下来呢？或许是爱情吧，我想。从最初怦然心动时的窒息，到追求时的辗转反侧，再到相守时的点点滴滴，乃至出现裂痕时的争吵与泪水，都要一笔一画地记录下来。就像母亲用相机记录下自己孩子的成长一样，我也想象着有一天可以用笔，用文字，在笔记本上镌刻下这些记忆。待到自己的记忆大不如前的时候，打开笔记本，翻动发黄的纸张，重读那些逐渐褪色的文字，让自己再一次踏进缓慢旋转的回忆的漩涡。

实际上，曾经的记忆与岁月永远不会消逝于虚无，只要我们能够凭借文字构成的“面包屑”找到它们，只要我们能够回忆得起，这些珍贵的回忆，不愿割舍的情感便是永恒。如同电影《恋恋笔记本》中，暮年的诺亚每天都会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来到患老年痴呆症的爱人艾莉面前，为她读笔记本里记录的故事，那里记录着有关他们两人的爱情。不是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只是普普通通的，时刻都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爱情故事。

他们因一次偶然的邂逅而相识。身为富家小姐的艾莉被伐木工诺亚的率真所吸引，两人共同度过了甜蜜的夏日时光。随后是因家庭的巨大悬殊所导致的分离。在两人分离的日子里，诺亚每日都会给艾莉写信，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365封信，全部被艾莉的母亲拦截下来。之后，战争开始了，诺亚应征入伍，艾莉在后方成为一名护士，可命运依旧没有让他们在此刻相遇。战争结束后，艾莉遇到了另一位年轻英俊的军官，家世相仿的两个人迅速恋爱并且订婚。诺亚则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最初与艾莉相遇的地方，按照两人当初共同约定的方式重建自己的老房子，并使之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建筑。当艾莉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诺亚的新闻时，往日的所有情感才如同决堤的河水，冲垮了阻碍在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两个人最终得以相守在一起，或许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什么可以再一次将他们分开，直到艾莉因为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再也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倘若在这里结束，诺亚在痛苦中守护着记忆脱落的艾莉，在自己爱人陌生的眼光中衰老直至死亡，也未尝不可。毕竟这早已成为我们的人生常态——再坚固的感情也难以逃过时间与命运的手掌。正如这世界上原本没有什么永恒，无论怎样的过往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面目全非，最终消散在历史的风中。记忆与情感存放在人的心里，但人生却是有终点的旅途，那些心里的情感，记忆，一如说不出口的话，随着我们的衰老与死亡，一同萎缩，一同凋谢。那些我们念念不忘的人，念念不忘的事，往往等来的可能不是什么回响，而是在念念不忘中的遗忘。对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电影中最令我感动的不是影片前半部分诺亚与艾莉的分分合合，而是电影临近尾声的时候，诺亚日复一日为艾莉讲述诵读自己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故事，即使在艾莉眼中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也始终陪伴在艾莉的身边，拒绝孩子们让他回家的请求，并告诉他们，艾莉就是自己的家。在两个人生命的弥留之际，诺亚颤巍巍地来到艾莉床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此刻，艾莉也回忆起了所有的记忆，回忆起了笔记本上记录的他们两个人的故事。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无疑是充满了理想化的结局，但其中不也显现了我们每个人最大的期盼。每个人都会经历死亡，当死亡来临时，我们都希望自己的身边有最爱的人相守，自己渐渐冰冷的双手有爱人的温暖，希望那走向孤寂的道路有人陪伴，希望自己曾经的岁月还留有痕迹，希望所爱之人能记得我们，希望走过的道路不是虚无，希望这世界上还能有自己存在过的证据。

人的一生短暂犹如划过夜空的星，但每个人都希望能在空中留下长长的轨迹吧。往事与记忆，当我们设法追忆时，总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也难以触及脑海最深处的回忆。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文字，却将我们大脑里的缥缈记忆转变成有形的物质，成了我们流逝岁月的一份见证。虽然，那些字，颜色会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纸张也会随着时间而发黄、变脆。

一个笔记本，会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憔悴、衰老，可上面记录的文字却不会，因为那里记录的，是沉甸甸的回忆与不愿遗忘的情感与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