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
张悦然的《誓鸟》讲述一个关于忠诚、信仰、执着,为追求爱情梦想而甘愿粉身碎骨的女性神话,是其思想与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作品。小说借用春迟这个女性形象,打开远古精神与现代灵魂沟通的门扉,探索“原乡”精神,深刻揭示了现代物质社会人们所面对的信仰缺失与精神迷惘,表达出一位年轻女作家的救世情怀。
■ 王红旗
张悦然的《誓鸟》讲述了中国少女春迟从父命与马来王子和亲,千里迢迢下南洋寻夫的故事。途中,春迟遭遇海盗劫财劫色并被轮奸,病入膏肓的母亲被扔进大海。栗烈目睹两位哥哥对春迟身体野蛮的强暴,对春迟流着血的身体由怜惜转化为真诚的爱情,用生命的鲜血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春迟遭遇人祸与天灾而猝然改道,一位明朝大臣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在大海上漂泊的盲女。
《誓鸟》是张悦然思想与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作品。小说化用古代帝女神话中的“誓鸟”,讲述一个关于忠诚、信仰、执着、坚韧,为追求爱情梦想而甘愿粉身碎骨的女性神话。在当代女性文学超越性别纬度,融合东西方现代文化,寻找人类精神“原乡”的转型时期,这部探索“原乡”精神的作品,深刻揭示了现代物质社会的人们,信仰与理想的缺失、物质与欲望的膨胀、精神与灵魂的迷惘,表达出一位年轻女作家勇敢的救世情怀。
探求两性关系文化渊源的独有方式
张悦然所塑造的春迟形象,就像中国神话的女娲与精卫,随着大海上惊涛骇浪的巨大旋风而横空诞生,来救赎堕入生命深渊的现代人“爱”的缺失与心灵伤痛。从某种意义上说,《誓鸟》是一部人类自我救赎的神话。
“誓鸟”是“精卫”的别名。小说里的春迟,可以说是一位神圣、神秘与不朽的传奇女人,就像是“誓鸟”的化身。春迟拥有苍白的嘴唇,红色的脚底,花白的长发,不仅与“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的“誓鸟”颇为神似。而且,在大海里永无休止地搜寻贝壳中的爱情记忆,与“誓鸟”每天衔西山之木石以填东海的永无休止,具有文化深层的精神相似性。张悦然用春迟这个女性形象,打开远古精神与现代灵魂沟通的门扉,是现代人类自我救赎的良方。
在春迟的手指下,南洋贝壳里珍藏的人类记忆和她对话,文本中插叙的华人下南洋、部落战争与首领更替的历史故事,和春迟在大海里寻找爱情记忆的亲历体验,互为注解。其中蕴涵的不仅是一位青年女作家的济世情怀,瑰丽想象中渗透着对历史与现实、文化与生活的真知灼见;而且体现出女性文学超越西方后现代主义的狭隘性,走向跨越时空的文化融合的积极尝试。
尽管在一些评论家的眼里,张悦然的“小说依靠的是对幻想的执著迷恋而不是对经验的忠诚书写”。她也自称是一个“着了迷”甚至是“着了魔”的“卖梦人,无度地透支着夜晚,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但是,“幻想一旦成为狂热的信仰,就会具有否定现实的力量。在信仰者自身看来,现实微不足道,假相重重,信仰的智慧可以破除假象看到真实,而这个真实是他(她)在幻想中体验到的‘真实’”。她在想象的虚构中塑造的爱情女神春迟,仍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存在个体,其生存场景仍是一个现实与历史、现代与传统、美善与邪恶交织的梦想社会。她以幻想虚构的文本叙事,隐喻对现代社会文化秩序、病态人性的批判解构仪式。
如果从性别视角看,张悦然对春迟“想象身体—社会身体—性别身体”的身份血脉讲述,可以说是她探求男女两性关系文化渊源的独有方式,不仅超越了她以往对男性认识的简单与极端,而且用充溢着冷酷与血腥、温暖与锐利的诗意语言,反思男女两性性别无意识的世代轮回的深层原因,是整个人类的人性中失去了真爱的能力。
身体毁灭与灵魂的永生
春迟“美丽而冷酷,单薄的身子后面藏匿着巨大的秘密”,她的身份、生存与命运的种种悬疑,随着小说叙事情节的层层推进,就像黑色的莲花瓣,被一片片地剥落似的,内在灵魂的精神之光越来越明亮起来。小说一开端就把春迟抛进无极的黑暗里。这几乎病态的幻想、一个个历经磨难的细节,揭开了一个女人巨大的困境。
“自闭”是在黑暗里的一种内省净化仪式。春迟的“作茧自缚”,就是把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锁进黑暗的时空里。“在绵厚的蚕丝里,她用幻觉哺育自己。”“在密闭的房间里,隔绝了所有的光。” 这都是张悦然有意为自己的人物设置的。她凭借着贝壳的记忆,在与大海的对话中积攒着生命的力量,和命运里的失败、坎坷、破裂与苦难融在一起,化为神奇的生命张力,破开紧闭的黑暗大门,走进时空的深处去洞察更黑暗里的真实。
“自残”更是一种酷虐,是肉体疼痛的净化仪式。春迟遗忘记忆后的心理独白“她一面抵抗着男人的闯入,一面却又渴望他像闪电一样劈过来,穿入她黑暗的身体,照亮它,也让她得以看清自己,看清那些被蒙蔽的往事。”其性心理长期压抑,所导致的对性的饥饿与恐惧感,同时蕴含着现代人的心理虚空的隐痛。春迟对身体的惨烈自虐,更是隐喻在追求爱情梦想的路上,对自身缺陷剔除的疯狂与爱的执著。
春迟的自残,也是一种忍痛割爱。她割掉淙淙对她纯洁的爱,割掉钟潜无私的爱,割掉丧女之痛,割掉宵行献祭式的爱,最后变成一无所有。从某种更深广意义上,春迟正因为刺瞎肉体的眼睛,才能用心之眼看清自己为爱情所累的虚妄真谛;正是因为失去双手的指甲,才能用柔软的手指挽救人类将要失去的更完美记忆。从此自我在对“爱情”记忆的寻找过程中达到一种“超越”自我的境界。
对社会现实的感知与反思
在《誓鸟》结尾处,张悦然写到春迟的传说故事。有人说曾在旧城的废墟瓦砾中,看到过一个眼瞎的女人,她像鸟一样掠过地上的死人,拾起散落在他们身边或握在他们手中的贝壳,如获至宝。
读到这,我反而感觉到一种温暖,因为看到了散落在民间的爱神为人类播种与传递着永远不灭希望之火。我突然发现《誓鸟》离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并不远。如何面对挫折、坎坷与苦难,如何理解婚恋关系,如何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奋斗不息,《誓鸟》构制的梦想社会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现代演绎。
春迟形象的意义在于其爱之境界的升华。她的信仰与精神是一种内在生命力的勃发,也是女作家张悦然对自我社会生存现实的感知与反思。一位盲女却从未失去过希望;双眼都看不见光线,心眼却如夜空的星辰。虽然她没有寻找到那枚藏着自己爱情记忆的贝壳,但是她仍带着储满身体的记忆走向孕育无限梦想的大海,而指向了人性最深处的美善与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