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菜，“对弈”的妙趣

这美妙的泡菜，就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了，将平淡的生活，平常的白天黑夜，演绎出古老的对弈妙趣来。

■ 文文

想写一写我案头自诩的“小资泡菜”。

注意上泡菜，是从喜欢韩国棋手李昌镐开始的。他是世界围棋界的顶尖高手，被誉为“外星人”“石佛”“天下第一人”，同时，他还是个泡菜爱好者。他的生活能力不及他棋艺的 N分之一，所以，出国比赛，常常由他的胞弟李英镐陪伴，打点生活，行囊中携带的日用品就有韩国泡菜。

知道了泡菜和围棋奇人的关系后，我自然就注意了泡菜，而喜欢上吃泡菜，却是从自己开始制作泡菜开始的。

有朋友从四川成都给我带来一小坛豆瓣酱，是她自己亲手所做，坛是青花瓷坛子。此友是城建学院教授，爱好美食，尤喜自己动手制作，还乐于与人分享，带着千里外的巴山蜀水乘飞机到上海虹桥机场，到夜半钟声的姑苏城，再让她儿子专门送到我家，我不能不为之感动。

她的母校就是校旁有望江楼的那所四川最著名的高校，这座楼因唐代才女薛涛而闻名。我曾在1986年春天到过望江楼公园，见过园中才女的塑像，并在薛涛井的井圈旁与脚下带轮子的旅行包一同留影。就着一份盖碗茶，在竹林中的茶桌上，枯坐了半个下午。问过有没有薛涛的桃花签卖，答曰没有，有些失落。一个月后，这张带有蜀中情思的照片，西出嘉峪关，由公园摄影社寄到了我当时工作的玉门。我视其为浣花溪畔桃花签的替代品，聊补缺失之憾。用毛笔在自制的印有淡淡桃花影子的宣纸便签上题诗，不计内容，此签本身就无限风雅。如今，这个装豆瓣酱的小坛子，坛中物吃完，我意犹未尽地珍惜起这个青花瓷小坛，作了书房案头摆设，钩沉30多年前的巴蜀之旅记忆。而且，感觉此青花瓷坛子中做豆瓣酱，也如同薛校书于桃花签上题诗。

我决定利用坛子再制作泡菜，虽明显有狗尾续貂之嫌，也顾不得许多了。小坛子有如棋盘，黑白云子变幻在案头的小瓷坛中。

首先是采料配料。这有如对弈前先研究对手的棋风和掂量自己实力，且看那中日或者中韩对垒，高手们在手谈前先要调对手的大量棋谱进行研究，避其锋芒而击其薄弱，也是兵书上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泡菜，先要了解当前市场有哪些好泡菜的品种，还有你自己的口味，自己喜欢吃什么，大可以投己所好，不必客气。

接下来就是正式对弈中的泡菜制作。

围棋布局讲究大局观，泡菜亦然。开水晾干后，你就要考虑你的地盘布置你的子力了，桂皮、大香、草果、花椒、烧酒、辣椒、白醋、白糖、盐、姜、葱、蒜……等等，这些根据自己风格的佐料准备好了，你还得斟酌量的多少。关键是，要留下放主料的空间，主料才是主角。主料投放和收取，就是中盘对杀鏖战。落子，提子，有进有出，很是过瘾。

泡菜制作很简单的。配角的佐料泡好后，你尽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放菜了，包菜、白菜、萝卜、黄瓜、蒜薹、豇豆……都是不错的料，入坛三四天，就可以开坛尝鲜，那是颇能小小自鸣得意的，有点妙手偶得、文章天成的兴奋。

新鲜泡菜入口酸甜脆嫩，嘎嘣作响，在饭桌上放一小碟，尤其开胃。而且，只此一次，就习惯养成，不可一日无此君，端起饭碗就想起了它，一定要放下饭碗，冲进书房，无比矜持地夹几小片，放进小碟。有时，晚上书房里看书涂鸦，看着案上的小坛子，会抵御不了诱惑，揭开坛盖夹一筷子，吃一阵，再任其齿颊留芳。

因为是在书房，不觉就想起一个旧时的书房中笑话。话说一个书生在书房中读书，娘子贤惠，将做好的一碟糍粑端进书房，并不忘放一小碟白糖。书生边看书边享受娘子的贤惠，糍粑蘸着白糖吃。当娘子进来收空碟子时，惊讶地发现相公满嘴墨黑，再看糍粑没有了，白糖却分毫未动，原来相公将一砚的墨汁全给蘸着吃了。

我以为这个笑话的可信性非常大。因为本人的书房中多了一个青花小瓷坛子，开坛的异香与书香墨香比较起来，明显有后来居上的意思，感觉自己制作泡菜真是在化平淡为神奇。想想自己呕心沥血而炮制的一些平庸文章，再看看自己“无心插柳”的神奇泡菜，真不好意思再写什么“破”文章了，去做泡菜得了。

关键是自己从制作泡菜中享受到巨大的快乐，有了瘾。记得一次去古镇游玩，在一小店中见一老者的黑白小电视中播放中韩围棋擂台赛，古力对李昌镐，我就双脚钉地了，由此与同游者走失。苏州文人薛亦然瘾头更大，他在飞驰的火车上得知有重要的围棋直播，居然中途小站下车，就近闯进人家讨电视看。比起吃泡菜，更有味道的是这个制作泡菜的过程，而在书房中制作泡菜，真的是充盈着浪漫的小资情调啊。

我的这些制作经验是专门拜过师的。师傅是苏州驻军中的一个老乡连长，当年他们部队在四川时，他有缘结识了高人，并办过拜师宴。据说这位高人十年以上的泡菜陈汤“天价”卖给过港商。这很像中国的棋手常昊、周鹤洋拜师聂卫平，罗洗河拜师马晓春，韩国的李昌镐拜师曹薰铉。要特别提醒的是，在探筷坛中夹菜时，一定要注意筷子干净，倘带进了生水，这坛泡菜就完了。比照围棋，大约就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围棋高手对弈，中间封盘，没听说谁中间会为谁支招。如果谁中间变故，忘却自己整个行棋步调，那是必输无疑的。

可能懂些泡菜又懂棋理的人会发现，泡菜做好后坛口密封挺有讲究。坛口往往有一圈“环城河”一样的储水装置，为的是密封，不漏气，盖子在储水的边沿加盖时，就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让生水溅进，这又像是围棋的官子功夫。许多高手，就是成败在收官的细棋上。这种联想非常贴切。滴水不漏方为高手，一着不慎真的可能满盘皆输。只是，围棋的官子下完棋就完了，泡菜呢，才刚刚开始。以后，“打劫”提子一般的投料夹菜，会长久地进行下去。这又仿佛是高手独自打谱，自己与自己下棋。

这美妙的泡菜，就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了，将平淡的生活，平常的白天黑夜，演绎出古老的对弈妙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