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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护理部的战“疫”记忆

雷神山67天

护士们在雷神山的夕阳下合影。

△医护人员和患者合影。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姚鹏

4月15日,武汉雷神山医院休舱仪式结束后,看着变得空旷而安静的院区,雷神山总护士长陈宏的心里百感交集,武汉的地图上并没有雷神山这样一个地名,而她和同事们却在这里奋战了整整67天。

“67天,看到雷神山从一片荒凉变得井然有序,每天踏上开往雷神山的班车已成为一种习惯和责任,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反而觉得有点儿不适应。”陈宏告诉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战“疫”,在100多天前便已开始

50岁的陈宏是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护理部妇产儿总护士长,她和同事们的战“疫”早在100多天前便已经开始。这100多天里,她们先后转战本部和武汉市第七医院,直至最后决战雷神山,自始至终,打满了整个武汉保卫战的全场。

陈宏回忆,武汉的疫情刚刚出现时,中南医院就在本部召开会议,提醒大家有这样一个传染病的存在。

“当时让我们通知到每个病区,对所有医护人员和病人的防护、消毒,以及如何进行病例的追踪都进行了部署,还从外头请了院感专家过来对我们进行现场指导,教我们在没有改进病区的时候,应该怎样规划行动路线以避免感染。”陈宏说,中南医院医护人员的感染率比较低,确实要归功于医院领导的这种警觉性。

1月29日,陈宏奉命支援作为新冠救治定点医院的武汉市第七医院。此前,护理部副主任冯毕龙已经在1月21日就带着一部分同事提前进驻了第七医院。因为疫情严重,去第七医院的事情,陈宏只跟丈夫说了一下,没敢告诉家里的其他人。

到第七医院后,发热门诊人头攒动的场面让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迅猛的疫情让所有人都有些发蒙,医务人员更是压力山大。

中南医院护理部派到第七医院的支援人员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负责病区,一部分负责发热门诊。陈宏的辖区是发热门诊,包括对发热门诊所有人员的防护指导,以及对发热门诊的环境改造。第七医院是一所比较老的医院,并非专门的传染病专科医院,院区的设施和布局比较老旧,基本上没有经过多少改进,只是简单地进行了一些隔离分流,难以应付高强度的传染病收治工作。

由于正逢春节,找不到足够的材料和人手来进行院区的重新改造,陈宏她们只好因地制宜,采用了一些最简便的方法,比如:把门诊的医生调到可以开窗通风的房间里头进行坐诊,然后把空气消毒机布置到浓度最高的环境里头,指望以此来降低环境的危险性。

除此之外,陈宏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就是指导大家穿脱防护服。由于大家都是从各个岗位临时抽调来的,此前都没怎么和传染病打过交道,很多人并不掌握穿脱防护服的要领,穿还问题不大,但要是脱不好,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陈宏只得每次都站到脱衣服的通道里指导大家如何正确脱防护服。后来又想办法在脱衣服的通道里制作了详细的指示图。

尽管中南医院当时已经尽全力将自己储备的防护物资提供给第七医院,但因为病人太多,上一线的医务人员也多,防护用品又不能反复使用,只坚持了一周左右,物资便开始告急。陈宏回忆,负责联系物资的总务人员当时非常辛苦,有时候为了等捐赠的防护用品会守上一个通宵,可是物资的补充速度终究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最后还是只能不断降低防护用品的使用标准。到后来,大家拿到的防护服五花八门,有的防护服基本上不透气。穿在身上就是一层硬硬的壳。有人形容进隔离病房的时候,会感觉到那个蒸气凝成的水珠就滴答滴答地从防护服的内壁流到脸上,穿一次下来以后,防护服的内壁上全部都是水。

当时大家也关注着火神山和雷神山在建的消息,都期盼这两所医院的建成能够扭转武汉的形势。

拼命,只为让病人早些住进雷神山

2月8日,武汉雷神山医院交付使用,当天晚上,中南医院接管雷神山,首批患者入院。当天晚上,陈宏和冯毕龙真的接到了去雷神山的通知,冯毕龙任雷神山护理组组长,她任总护士长。陈宏将第七医院的工作做了一个简单的交接,2月9日一早便和冯毕龙一道,从第七医院直接转战雷神山。

第一眼看到雷神山的时候,陈宏觉得这个地方和自己想象中的反差太大——这就是雷神山吗?到处是泥地和戴着头盔的工人,完全看不出病区在哪里,更不用说怎么进病房了。

“稀里糊涂走了一圈,被人从这儿带进去,从那儿带出来,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形容道,“那时候天还很冷,大家都蹲在病房外面吃饭,旁边还堆放着很多垃圾,但大家没有任何怨言,还觉得很满足。”

但是,疫情面前容不得丝毫犹豫,所有人必须马上进入战时状态。由于情况紧急,所有病区都是一边开科,一边建科,一边收病人,护理组除了负责雷神山所有病区的护理质量管控,也参与病区的建科筹备工作。2月9日,整个雷神山只开了一个科,接下来的开科和建科都要由护理组协助科室工作人员来完成。

所谓建科,其实都是一些琐碎事,比如说物资的清理和检查,设备的摆放,还有房间设施的检查,但这些琐碎事都马虎不得。雷神山的建造速度实在太快了,而且是一边建一边开科,要避免在收治病人以后出现问题,护理组就要提前检查每一个细节,包括灯具、下水道、热水的供应、负压病房的负压情况,都要一个一个地检查。

“刚到雷神山的时候,我们自己对环境也很陌生,只能自己去摸索一些规律,还要写一些工作流程出来。”陈宏回忆,从2月9日进驻到2月20日,是她们在雷神山最紧张的阶段,每天都要从早上8点左右一直忙到晚上11点以后,中间除了吃饭喝水就没有休息的时间。等援鄂医疗队的人员到了,还要带着他们去熟悉整个病区的环境,逐一讲解设备的使用、病区内部的工作流程,特别是穿脱防护服的注意事项,每一个队来了都要重复讲,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疏漏。初期的时候,基本上是隔一两天开一个病区,后期因为摸索出了规律,加上援鄂医疗队也逐渐到齐,一天可以开到五个病区,十几天之内32个病区就开满了。

为了和疫情赛跑,在投用之初,雷神山每天的收治人数都是有目标的,多的时候一天要收500个病人。所以病区必须按时开科,没有多少回旋余地。2月14日,A4病区开科的当天,武汉下起了倾盆大雨,导致病区里出现了一些渗漏,无法接收病人。陈宏记得,为了保证这个病区按时开科,那天晚上院长和护理部主任一直和大家一起守在病区,帮着整理、收拾和协调,一直忙到凌晨4点,终于把病人收进来了,大家才舒了口气。

“那一天确实很难忘,为了让病人能够早点儿住进来,大家都是拼了命在做事啊。”

尽责,不放弃每个挽救生命的机会

随着开科的完成,护理组的主要工作逐渐转到了护理质量的管控上。陈宏自己负责的C区有9个病区,大约住了400多名病人。为了更好地保证护理质量,中南医院护理部和援鄂医疗队的护理部门还组织了一个联合护理组,经常在每个病区进行检查。

住进雷神山的病人,大都和病魔进行了长时间的搏斗,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残酷经历让他们饱受折磨,也给护理工作增添了许多困难,但大家依然坚持精心护理,不肯放弃每一个挽救生命的机会。查房过程中,陈宏随手记录下了不少故事。

A2病区住着一位失语老人。去年11月底,老人因脑出血失语、偏瘫住院治疗,结果今年元月初在医院里感染了新冠肺炎,3月9日转入雷神山。来的时候,老人处于昏迷状态,脱水、躁动。血钠160,24小时尿量只有200~300毫升,长长的指甲里嵌着厚厚的灰渣。护士们立即为老人上了鼻饲管,为他翻身、拍背、擦脸、剪指甲。同时配合医生给予大量补液。到了3月14日,老人的血钠降到145、尿量达到2000毫升,神志已经清醒,但情绪依然不好,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听着,如果不愿意听,还用手去推护士们。不过,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老人的精神状态渐渐开始好转,在跟儿子视频时,他对着手机很吃力地竖起大拇指,送给护士们一个赞。

33周的孕妇小珍,2月14日被确诊以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枕巾从来没有干过。她太想保住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了,焦虑和痛苦一直笼罩着她。3月8日,医院特地协调专家为她进行了远程会诊,专家们用了一个多小时,一一解答了她所提出的问题,告诉她做CT原则上对胎儿没有影响,也没有文献证明新冠病毒会母婴垂直传播,而且可以选择剖宫产规避感染风险,等病治好了以后还可以正常哺乳。小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我终于可以当妈妈了”。

2月15日,A10病区住进了一位盲人老大爷,一整天的时间里,老人不吃不喝,表情淡漠,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陈宏查房的时候,老大爷拉住她的手,不停地问:“我能好吗?我不想活了,我不想连累大家,我死了算了。”陈宏了解到,这位老人平时在家都是由老伴来照顾,就帮着他和老伴进行了一个连线,老人的情绪才稍微稳定。第二天,陈宏又来到了这个病房,刚跟其他人说了几句话,老人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护士长来了!”除了帮老人家进行生活护理,护士们还经常把发给自己的东西送给他。有一天查房时,发现老人的血钾接近6,原来他吃了太多护士们送的橘子,护士劝他等病好了再吃,他很开心地接受了,要等出院的时候拿回去吃,还说:“你们对我太好啦。”

查房过程中,有时也会碰到惊心动魄的时刻。那本是一次例行的护理检查,陈宏下到病房后,刚好遇到大连二院的院长也在里面查房。

刚刚进行了一些例行的询问和检查之后,一个病人突然出现呼吸急促,需要马上插管,大连二院的院长正好有这方面的经验,二话没说就开始准备,病区里所有的医护人员也都行动起来,帮着一起推设备,进行消毒处理。穿刺的时候,血从病人的身体里喷了出来,溅了医生一身,大家又赶忙为医生换护目镜,还戴上了面屏。但这时有人发现,隔壁病床上的病人一直半抬着身子盯着这边的抢救现场,表情也很呆滞,再一看,这个病人的血氧已降到了80%。当时大家就意识到,在同一个房间里头,一个病人在抢救,对另外的病人一定是一个恶性的刺激。于是又赶忙把隔壁那位病人转运到一个空置的病房。然后对他进行安抚,帮他接上氧气和一些辅助呼吸的设备。好在,两边的抢救最后都很成功。

“这个事情让我觉得,我们还是无法感同身受得了新冠的病人有多痛苦。得了新冠以后,病人一是恐惧,二是因为呼吸困难会造成不适。所以,每位病人都需要我们仔细照料和安抚,缓解他们心理上的压力。”陈宏说,护理部为此特地在护理人员中成立了一个心理支持小组,平时为患者疏导情绪,让他们把压在心里的感受讲出来,把心里的包袱卸下来。

坚守,因为在这里有一份责任

整个战“疫”期间,中南医院支援雷神山的人员一直在轮换,但陈宏和冯毕龙一直没有走。陈宏只回了两三次家,主要是拿衣服,也没有进家门,就和丈夫隔着铁门见了个面。

中期的时候,院里曾想让陈宏和冯毕龙回去休整,但被婉拒了。

“我当时给领导发了一个短信,说近一个月的抗疫工作,让我看到了恐慌、无助、生离死别,看到了无畏、奉献、视死如归,这是一次人生的洗礼、心灵的历练,人一辈子能有几次这种经历,我希望继续留在雷神山。”陈宏说。“我觉得,在雷神山我有一份责任,一方面,前期的工作都是我们打的基础,比较熟悉情况;另一方面,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有做完。而且,这么多天来跟援鄂医疗队的同事也都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有一点不舍。”

当时,冯毕龙怕陈宏因为长期的疲劳。会影响身体,也劝她先回去,陈宏对她说:你如果被感染了,我就会被感染,你不感染我就不会感染。于是,两个人继续相互支撑着,一直坚持了下来。

随着雷神山的病人数量越来越少,外地援鄂医疗队的队员们也开始相继撤离。

陈宏记得,在雷神山,她们总共参加了三次欢送外地援鄂医疗队的仪式,每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第一次是欢送辽宁队离开,那个时候大家非常兴奋,觉得离胜利不远了,同时,因为辽宁队是最早来的。所以跟大家的感情是最深的,也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第二次是送广州队和上海队,当时就觉得他们都走了,我们还要继续战斗,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内心有些空。到了第三次送别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因为这时候外地医疗队基本都走光了,走在院区的员工大道上,再也碰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她们离开雷神山之后,经常发微信来问候我们。每次她们一问候,就想起很多跟她们在一起共同战斗的场景,有时候走到院区门口似乎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会感谢这段经历,感谢认识了她们,在和她们一起工作的过程中,我们真的学到了很多。”

4月14日,陈宏协助同事们把最后四位危重症病人从ICU转运到中南医院,雷神山真的空了。

“看着我们奋战了这么多天的雷神山关门,就感觉是自己一点一滴搭建起来的一个家园突然关闭了。虽然也欣慰,也希望这里的门永远关着,但内心真的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陈宏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来雷神山,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些天像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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