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笔稿费

■ 杜华辉

从小到大，我看过很多作家关于稿费的文章。其中，绝大多数人写作或者投稿的初衷都比较相似，就是缺钱，想通过撰写稿件所得的稿费来贴补生活。前辈们描述的过程往往是这样的：在本子上写好成稿之后，反复修改，一笔一画誊写在稿纸上，然后装进信封寄出。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倘若稿件被报纸杂志刊用，拿到稿费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我开始投稿是在高中时代，当时，《萌芽》杂志举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在全国中学生中影响巨大。原本就爱幻想，就应该在文字中寻求慰藉的年纪，许多人在这股文学浪潮的感召之下，纷纷拿起纸笔偷偷在纸上一笔一画书写起来。不同的是，有人选择将稚嫩的文字誊写好寄出，有人则将写好的稿纸压在旧书本的最下面，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偷偷拿出来，趁着月光独自回味。

那几年，网络开始走进普通人的生活。我们那个位于西北偏远地区的小县城里，开始出现了只有四五台电脑的网吧。一些文学论坛初步形成。这些角落里，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年龄阶层的文学爱好者。相对于只有梦想，没有实际操作的校园群体来说，文学论坛更像是我的归属地。很多学生每天泡在网吧，是沉迷于游戏之中。而我泡在网吧，一方面是希望通过互联网来了解外面的世界，一方面是在文学论坛与全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一起交流探讨。

青春懵懂的年纪，常常会在课堂上神游。醒悟之后，在随手拿起的草稿纸上写下一两句“神游”心得，便宛如珍宝一般被珍藏起来。闲暇时拿出来反复揣摩，“狗尾续貂”般顺着那些句子一直写下去，绝大多数在篇幅拉长之后便被自己撕碎遗弃。只有很少一些段落被自己摘抄在笔记本上，时常翻出来诵读。那些成稿，便是晚上在网吧上通宵时，用“一指禅”的打字方法一个字一个字敲进电脑，粘贴在文学论坛上。倘若回忆的镜头转场到深夜的网吧，你会看见一个少年弯着腰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满面油光，在烟雾缭绕和呼叫声此起彼伏的网吧里，将键盘旁稿纸上的字敲进电脑，发在论坛，然后焦急地不断刷新页面，等待着同好们的留言评论。

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在《飞·奇幻世界》杂志上。那是《科幻世界》杂志旗下的幻想类杂志。当时，“九州”的蓝图初步形成，江南和其他作者的“九州”系列小说在这本杂志上以固定栏目的形式连载。我稚嫩的小说写出来，虽然自己感觉良好，但与当时这些比较成熟的作家的小说相比，不仅情节简单，就连叙述也是很稚嫩的：那个年纪，写作的动力源于生活中的情绪。即便是幻想类小说，字里行间的叙述之中，依然充满了情绪化的表达，以及自怨自艾式的顾影自怜。

如今翻出杂志，找出那时候的文章细读，便想一记“黯然销魂掌”劈了当年矫情的自己。那时，杂志论坛里总有人对当月刊载的小说进行评论。说到我那篇时，非常不屑。我看了，心里有些难过，但很快便被文章初次发表后的愉悦所冲散。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感激那本刊物的编辑老师，可能是他们出于对文学新人的培养，才让我有机会崭露头角。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我每周的生活费大约是十块钱到十五块钱，网吧上网是两块钱一小时，通宵上网是十块钱一次。每天中午，我在去学校的路上偷偷溜进网吧里，用半个小时在论坛上刷新别人对我小说的评论——虽然当时那篇小文真的很不起眼，也并没有人花费太多精力去讨论它。但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在人前可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在人后却是格外在乎和关注。一两周之后，才慢慢冷淡下来。取而代之是对稿费的渴求。因为频繁上网，生活费已经耗光，急需一笔钱来填补自己的生活。

我曾悄悄问过编辑，稿费大概能有多少钱。编辑说，不同质量的稿件有不同的稿费标准。然后他告诉我几个标准。我按照他所说的，算出最高和最低稿费，然后发现，即便是按照最低标准，对于一周生活费只有十几块钱的高中生来说，也是一笔巨款。拿到稿费汇款单的时候，看着上面墨印的数字，我的手都抖了起来：心跳加速，血涌上头，整个世界在我眼中渐渐疏离起来，我看待周围环境的目光仿佛都与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快乐不能自己一个人就能承担的。约了朋友陪我一起去邮局取了稿费，然后在岐山县小吃城的炒菜馆点了几个菜，庆祝了一番。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外面点菜，虽然当时花了将近一百块钱。

那顿奢侈的“庆祝”之后，我想起了在宝鸡上学的弟弟也经常在温饱线上徘徊，就打了电话给他。弟弟说，口袋里已经没有钱了。问家里要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汇钱给他。我说，那你等着，我一会儿给你汇二百。汇款之后，又觉得不行。因为那时候汇款走得比较慢，即便是本市，也要两三天才能到达。于是，第二天早晨我便和朋友一起坐车前往宝鸡，又亲自给我弟送去了一百块钱。他拿到钱后，问我，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笑着说，是我的稿费。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写作是痴人说梦，并且百般阻挠。因为无论家族里，还是生活环境中，都没有一个先例去参照，所以大家对此都持怀疑态度。直到弟弟拿到我给的稿费，才对我说，既然你不想放弃，在不影响功课的情况下，那你就坚持吧。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鼓励了。

后来，无论是在大学时代，还是工作之后，我一直都在利用空闲时间来写作。最开始，在生活上特别依赖稿费，到现在，稿费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这其中，不仅是人生境况的改变，更有文字功底和境界心态的转变。很多时候，人生的主次目标可能是同一个方向。当你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另外一个目标也在慢慢向你靠近。只要不懈努力，终有一天会到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