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持舞蹈演员的身材,小姨在生活上十分自律,不管多好吃的饭菜,她从不多吃多喝,并且坚持运动。哪怕是在公交车上,有位子她也不坐,拉着吊环踮着脚。
那天,我们站着说话的时候,她用手撑着助步器,脚尖还一踮一踮的呢!正是因为她的敬业和恒心,让她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舞台上旋转了40多年!
■ 朱钦芦
小姨又摔了。表妹在微信里通报说。我太太和她小姨很亲,刚看望过她不久,所以这次我自告奋勇地去探望小姨。再说,八一节快到了,我这个老兵也应该去看看比我更老的老兵。
上半年摔倒住院前,小姨一直是独自生活。尽管由于膝关节疼痛,一直离不开助步器,但80岁的她坚决得近乎顽固地反对请阿姨。在医院里,我们苦口婆心地轮流劝她,让她体谅表妹的辛苦。最后,她终于同意了我们大家的意见,把照顾她的护工阿姨带回了家。阿姨开门后,小姨闻声从床上起来,撑着助步器坐到沙发上和我说话。还好,这次摔倒有惊无险。我说这是因为家里有个阿姨啊,否则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不过,阿姨却觉得是她有福气。她说我小姨脾气好,从不骂人,连重话都没有一句。而且,尽管自己不怎么会做饭,但不管做得好吃难吃,小姨总是说好吃。我告诉她,我小姨是吃过苦的人,从小就在艰苦的生活中养成了坚强的性格,所以不会在意这些。
这可不是向她夸耀小姨。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小学毕业、刚12岁的小姨就和班里的一个同学自己找到华北军区文工团的办事处,软磨硬缠地参了军,成为团里年龄最小的成员之一。别以为她们当的是和平环境里的文艺兵,整天就是唱歌跳舞那点事。第二年,小姨就随文工团去了炮火纷飞的朝鲜,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慰问志愿军战士。坑洞和巷道里没有理想的演出环境,但是无论他们出现在哪里,就能给哪里的志愿军战士们带去鼓舞和激励。敌机空袭的告警枪声一响起,战士们马上把文工团员们送回洞里躲起来。洞外传来炸弹剧烈的爆炸声和夹杂着碎石的气浪,这可是生死悬于一线的真正战场呀!而小姨在这种环境里整整待了半年多。我问她,去朝鲜前姥姥知道吗?小姨摇了摇头,我哪能让她们操心啊。
我问她,这是当兵期间最苦的事吗?小姨说西藏的经历也是。1959年她随他们的文工团进入了西藏。当时,小股土匪的袭击不时为军民带来伤亡和损失。土匪的暴行令人发指。一次,他们15个人的文艺小分队要骑着马,穿过原始森林,到另一处驻军点去慰问剿匪官兵。在那之前,小姨从来没有骑过马,甚至都爬不上马背。被战士们托上马背,并被告知一些驭马的要领后,小姨他们一行人就出发了。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疼,难以下咽的煮不熟的食物,野地露营,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让小小年纪的她感到恐惧的是被告知要做好准备,因为这一路上随时可能遭遇杀人如麻的土匪。一天,在骑马蹚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时,马到河中心也害了怕,踟蹰着不肯往前蹚。小姨用鞭子抽打马屁股,它仍然不肯走。前面的战友走远了,叫喊不应。急得她进退不是。好在战友们看到她没有跟上来,这才返回来,七手八脚地把马拽上了岸。回忆这段历史,小姨感到欣慰的是她没有掉链子,没有拖文工团的后腿,所有的艰苦环境和条件,大量的演出任务,她都咬着牙一一挺过来了。
那些可能是她经历中比较特殊的部分,而日常面临的却是成为一个合格演员的大量训练和演出。为了早上起来训练,她让传达室的人每天一大早敲她的门;“横叉”动作一练半小时,练“后八字”动作还要给前后脚都垫三块砖;为了能参加全军文艺汇演,有了身孕的她又压腿,又下腰……
小姨记忆犹新的是在中山音乐堂的一场演出,她扮演的是在“除四害”运动中的一只小老鼠,伶俐、狡猾,从舞台上窜到观众席里,滚在地上翻腾出各种动作。这次演出让她一炮走红。身体条件不怎么样的小姨从集体舞蹈的演员中脱颖而出,自此成为文工团舞蹈队中的台柱子之一,专跳单人舞或双人舞。
为了保持舞蹈演员的身材,小姨在生活上十分自律,不管多好吃的饭菜,她从不多吃多喝,并且坚持运动。哪怕是在公交车上,有位子她也不坐,拉着吊环踮着脚。那天,我们站着说话的时候,她用手撑着助步器,脚尖还一踮一踮的呢!正是因为她的敬业和恒心,让她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舞台上旋转了40多年!
我记得她退休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仍然保留着练功的习惯。在家里和我们说着话呢,双手一撑地,身子轻盈地就翻了起来,一双脚稳稳地搭在墙上。她把这称为“拿大顶”。直到如今,经过那么多年的退休生活和病痛折磨,她的身材竟然一点没有走形。
阿姨从墙上取下来一幅照片,说是小姨最喜欢的。其实这张照片我无数次凝视过:在舞台的中央,小姨穿着一身“白毛女”戏装,她的右边是周恩来总理,左边是聂荣臻元帅,身后是一张张文艺战士的笑脸。我请小姨讲讲这张照片的故事。小姨说那是一次全军的文艺汇演,她演出的是芭蕾舞剧《白毛女》片段。
小姨从不炫耀自己那时有多棒,得过什么奖,不过通过这张照片,她在当时的业务水准和名气我都明白了。
临告辞前,我对小姨说:建军节快到了,我这个也当过兵的人,向您敬个军礼吧。小姨笑得哈哈的。
敬礼!向老兵李慧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