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可成为年轻人施展才华的大舞台。
■ 杨书源
保护区为何留不住年轻人才?这是刁鲲鹏写的文章标题。今年2月,这样一篇关于环境保护的网文,毫不躁动,理性分析,却出乎意料地火了。
1989年出生的刁鲲鹏,在白熊坪保护站实习、工作共10年。2014年他从中科院硕士毕业,攻读领域就是大熊猫研究。
大熊猫,在四川唐家河当地人的土话里叫“白熊”。20世纪70年代第一次大熊猫调查后,四川广元青川县的唐家河由林场改建成自然保护区,1986年升为国家级保护区。目前,我国有474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自2014年起,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共建共管位于保护区最深处的白熊坪保护站。这个站点成为中国第一个社会公益型保护站,建站初衷就是拓展科研与保护之间的桥梁。从此,从不同城市慕名而来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人来得多,走得也多。刁鲲鹏说,他似乎仍未找到明晰的答案——保护区究竟该怎样留住年轻人才?
“与天地自然做邻居”
动物医学在读博士潘世玥曾在白熊坪保护站工作过一年,只见过1次大熊猫。那一次,被送来救治的大熊猫平平“快要不行了”。
1992年出生的潘世玥在保护区的身份是“研修生”,这是刁鲲鹏担任站长后在白熊坪首创的志愿者机制,即保护站公开向全社会招聘科班出身的年轻人全天候驻站一年。“因为从入职的那天就已经定下了离职的日子,所以研修生不需要考虑上升空间,也不用纠结编制问题。”刁鲲鹏觉得,他采用的是反其道而行的模式——既然保护区留不住青年人才,三五年之后就集中离职,那索性吸引人才、成就人才,而不刻意“留住”人才。
保护区管理处2017年入职的年轻姑娘陈诗颖说自己真的是哭着进山的。坐在一辆座椅颜色斑驳的城乡大巴上,望着满眼的山,情绪很低落,这和她想象的“省厅级事业单位”不一样。
唐家河并非是全封闭的自然保护区。它分为3个地带:实验区、缓冲区、核心区。从实验区到核心区,有4道闸口,防止游客闯入高海拔动物栖居的核心地带。
“大部分保护区都是风景秀丽的世外桃源,然而,壮美的大山大河也意味着荒凉与偏远。有时,为了尽量减少干扰,一些关键保护区刻意不修公路,在这样的地方,物资补给只能靠马驮,人员出入只能靠走。”刁鲲鹏在他的《保护区为何留不住年轻人才》中写道。
在这个几乎人人进城的时代,年轻人要在远离城镇的深山中坚守,自然很苦。
“年轻人10个里有9个想走”
“选择离开保护区,不仅是因为自己研修生期限已满,还因为我不知道留在保护区凭借自己的能力再为动物多做些什么。”这是潘世玥的困境。
研修生即将期满时,潘世玥被一个问题问倒了。提问是:对于一个保护区而言,究竟个体保护还是群体保护更有意义?
那是一场白熊坪保护站研修生在成都举行的“毕业分享会”,提问者是一名生态学专业的学生。
潘世玥记得,她救助过一只后腿几乎残疾的豪猪,由于保护区当时动物救助水平有限,需要去城里的宠物医院。可保护区领导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放弃治疗,原因是:豪猪的动物保护级别不高。换句话说,救助一只豪猪对于维护保护区的生物多样性意义不大。
“作为动物医学专业的学生,我当然应该去救治每一个个体……”潘世玥渴望自己站在更高处去理解并换位思考,却发现很难做到。
不仅是这些年轻的研修生们,就算是在保护区管理处和风景区管理局获得正式编制的年轻人,在这处封闭环境中,也有自己的精神困惑。
“现在保护区无论哪里电脑坏了,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很多人误解我和镇上电脑维修店老板的工作差不多。”在保护区信息中心分管信息化建设的吴澜今年29岁,是四川人。他刚考进保护区时,在领导支持下大胆创新,单枪匹马建起一套在当时保护区体系里颇为先进的工作数据监测系统,不少外单位的人都组织学习。但这几年,一成不变的系统维护生活让他觉得像一潭死水,相比一起毕业的同学,他觉得自己跟上技术迭代的速度已有些吃力。
“这里的年轻人,10个里有9个都有过想走的心思,剩下那个没走的,要不是对动物保护有绝对的热爱,就是暂时还没想好去哪儿的。”吴澜说。
学野生动物保护的俞丹莉一直认为保护区就是最适合她个人事业成长的土壤,可随着她与当地保护站站员贾飞德结婚后女儿的出生,她有了前所未有的焦虑——镇上教育质量不好,如果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孩子的未来应该如何计划?
就连土生土长的青川人贾飞德也说自己动过离开的念头,“2015年,我觉得自己爬了无穷无尽的山,最久的一次在野外呆了13天,体力到了极限……”
唯一留下来成为白熊坪保护站常驻成员的研修生,只有顾伟龙一个人。这群年轻人来白熊坪的这几年,正是国内建立国家公园体制迅速推进的几年。生态文明试点区、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制度改革试点、绿色发展指标体系、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等各项工作逐一推进。
2019年,唐家河保护区和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对白熊坪保护站的共建项目即将结束,但刁鲲鹏觉得自己和伙伴们的未尽之事实在太多。
他想和顾伟龙建成一个全新的保护机构,专注于为全国各个自然保护区输送专业对口的年轻人以及相对成熟的工作经验。他希望这个机构的第一站和永久驻站,依旧是唐家河的白熊坪保护站。
“原本我把年轻人带到保护区,以为仅仅是保护区需要年轻人,但是后来发现,保护区的环境,也能够让年轻人成为被培养的对象。”刁鲲鹏觉得这是他在白熊坪收到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