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主妇的选择往往是被迫的

声称全职妈妈可以是一种自由选择的声音，存在美化全职主妇生活的倾向，而鲜有认识到当下选择做全职主妇的女性，其“选择”有多少是“自愿”，又有多少是“被迫”。只有当一个女性能够在做职场妈妈、全职妈妈、半职半家之间自由选择而无阻碍的时候，全职主妇的选择才可以称之为一种主动的、自由的、出于兴趣和爱好的选择。

■ 笨妈

为何一部分女性需要做全职妈妈？

这与目前职业女性的困境有关：照料责任仍然主要由女性承担，而职场与照料责任是冲突的。这一困境背后的深层次根源是：目前的职场结构仍然是男性中心的；它假定职业人员无照料责任 ——也就是说，有其他人（一般为女性），在背后照顾孩子和家庭——因而可以并且应该随时为工作待命。

在这样一种 “男主外、女主内” 的社会安排下，工作和家庭的冲突不是一个问题。但是随着女性开始进入职场，且当照料责任仍然不成比例地落在女性肩上时，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就成了一个 “女性的问题”。因而，女性在职场被视为一种 “不能专心工作” 的他者，不可避免地被分配到二等工作，且被公然或隐性歧视对待。

当社会化育儿设施（如托儿所、课后服务项目等）缺乏或价格昂贵、非常人能够负担时，加之职场对女性的歧视，很多女性在生育后则难免被迫离开职场。在各国已经提出的解决方案中，包括建设和加强社会化育儿设施、改变职场工作文化（如弹性工作制、项目工作制等）、加强男性的育儿参与等。

全职妈妈可以是一种自由选择吗？

鉴于社会对家务劳动价值的贬低和对全职妈妈的歧视（例如，家庭主妇一词含有歧视意味），不少人试图为全职主妇的身份正名。这种声音认为，育儿和家务劳动同样是重要的工作，如果一个女性发自内心地喜欢围绕家庭，全职主妇可以是一种和职业妇女并列的自由选择。

我同意家务劳动也是重要劳动，也正如一些人所指出的：要实现性别平等，给出的解决方案不应该是让所有女人都像男人一样出去工作，而同时应该提高家务劳动的价值。然而，现实远没那么简单。至今没有人能找出一种比让女性进军职场、获得权力和资源更优的提高女性地位的方案。

德国给在家自己带孩子的家庭（绝大多数是妈妈）发育儿津贴，算是一种认可家务劳动价值的做法。但这一做法被很多女性主义者批评为 “锅灶费”，因为它固化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鼓励女性继续过一种围着锅台和孩子的生活。与此相反，法国的做法是用公共财政补贴幼儿园，建设社会化育儿设施，为妇女进入职场扫除障碍。

声称全职妈妈可以是一种自由选择的声音，存在美化全职主妇生活的倾向，而鲜有认识到当下选择做全职主妇的女性，其“选择”有多少是“自愿”，又有多少是“被迫”。请不要误解，我当然反对任何歧视全职主妇的言论和行为，也绝不评判任何一个做出这种选择的女性。

问题是，全职主妇在当下真的可能是和职场女性并列的一个“选择” 吗？如果是，我们真的充分讨论了这一选择对女性意味着什么（益处以及陷阱）吗？回到选择的自愿性来说，只有当一个女性能够在做职场妈妈、全职妈妈、半职半家之间自由选择而无阻碍的时候，全职主妇的选择才可以称之为一种主动的、自由的、出于兴趣和爱好的选择。

然而，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还不是这样。我相信绝大多数选择做全职主妇的女性，要么是因为职场和育儿责任不兼容，要么是被“丈夫挣钱多，所以女人没必要工作”这种话语所迷惑。

做完职业妇女，可以自由去做全职主妇；做完全职主妇，还能去自由做职业妇女吗？而当职场依然惩罚职业中断，长期做全职主妇就难免面临非常大的潜在代价。

如何看待幸福的全职主妇现象？

社交网络中不乏 “幸福全职妈妈” 的形象。我也相信有一部分女性是发自内心地享受以家庭为重或者完全围绕家庭的生活，以及喜欢和擅长养孩子、做家务这些事。

人是社会的动物，有在社会上立足、拥有一个社会位置的天然需求。而全职主妇只有家庭位置，没有社会位置，或者说其社会位置依附于家庭（孩子/丈夫）。这就为一个人在社会上的立足埋下了隐患: 孩子会长大、独立，不再需要你；而夫妻关系是会变化的，毕竟婚后的人生可能长达六七十年。

另一个问题是: 幸福的全职主妇的选择是一种真正自由的选择吗，即便她自己认为是如此？我认为，只有当一个女性具有充分的职场机会，社会育儿设施完善从而不存在照料孩子的压力，社会舆论对女性的人生侧重点没有倾向，而且其做选择时没有受到任何外部压力的情况下，“选择”做全职主妇才是一种自由选择。

当一个人的生存和价值取决于自己对他人（孩子、丈夫）的服务，她的自我和需求就必然要放在第二位，放在他人之后。“自愿”“喜欢”“享受”“幸福”，都掩盖不了这背后的不对等和不平等。

另外，关于女性做全职主妇的讨论，有一点需要说明：对于更底层的妇女来说，在无法实现其他社会价值的前提下，做家务和带孩子的确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而且需要说明的是，全职主妇是一个工业社会里的概念，农业社会里大家都是全职主妇/夫。

对全职主妇的态度也体现了各种权力结构的现实。例如，人们会歧视底层和普通中产阶层的全职主妇。但人们又羡慕有钱人阶层的全职主妇，美曰:人家老公有钱，不需要她出去工作。

幸福全职妈妈的例子中，她们和她们的丈夫也未必十分清楚 “男主外、女主内”这种家庭安排的潜在成本和代价。工作对一个人的意义并不只是挣钱。男主外女主外的绑定，会让双方的人生都更不自由: 万一哪天两个人关系变化，不想生活在一起了，而女方又放弃事业那么多年，两个人如何自由分开？在离婚率一路飙升的现实社会环境下，谁能保证一段婚姻能幸福百年？

关于家庭抗风险能力的问题，单职工家庭在经济上是很脆弱的: 万一那个养家的工作变故（如企业倒闭、被下岗），或者突然过世，这个家和孩子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