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荒诞与残忍颠覆已有的秩序：保拉·雷戈的艺术

《枕头人》系列之一（pillow-man）

《舞蹈》，1988

主持人：李黎阳（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日前，一个名为“保拉·雷戈的残忍故事”的展览正在巴黎橘园博物馆举办，78件作品被分为9个单元展出，通过这种“分类”提示，引导观众更为直观，更为清晰地“品读”艺术家的作品。这种布展方式当然与策展人的专业策展理念有关，但也从一个角度说明了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在“观看”上的复杂性——需要解读方能帮助观众应对不适与困惑。

创作出这些“残忍故事”的人就是目前在国际艺坛备受关注的葡萄牙艺术家保拉·雷戈（Paula Rego，1935—）。

许多女性艺术家都是通过不断地回溯童年而创作出厚重而感人的作品，保拉·雷戈成熟期的作品也大多源自儿时的经历与记忆，尤其是奶奶在睡前讲给她的那些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

雷戈生于里斯本的一个富裕家庭，少女时代便到英国求学，1952年～1956年就读于伦敦大学学院斯莱德美术学院，在那里遇到了已婚的维克多·威林，并于1959年在威林结束第一段婚姻后，与之结为夫妇。雷戈早期的作品受到有机超现实主义或者称之为生物形态的超现实主义的影响（这是达达主义和之前的未来主义所倡导的偶然机遇和无意识行动的延续），创作了一些近乎抽象的画作，这也是对当时流行欧美的抽象表现主义的一种呼应。但即便如此，雷戈的画中仍存在着强大的叙事因素。1962年，雷戈开始参加“伦敦小组”的展览，这一前卫艺术团体的成员包括大卫·霍克尼和弗兰克·奥尔巴赫。1965年，雷戈在里斯本国家美术学会举办了第一次个展。

雷戈的艺术刚有起色，不幸却骤然降临。1966年，她的父亲逝世，不久丈夫又被诊断出患有多发性硬化症。1974年，家族公司也被推翻独裁政府的葡萄牙革命力量所接管，之前在英葡两国居住的雷戈一家最终离开了葡萄牙，定居伦敦。连遭打击的雷戈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进行创作，不得不进行心理治疗。此时，记忆中奶奶讲的故事引领她追溯往昔，回到原初，希图通过绘画寻求宣泄的渠道并重构一种新的秩序。受苏蒂纳和杜布菲的影响，她在20世纪80年代初创作的《红猴》系列，体现出一种漫画式的表现主义风格，雷戈借助动物形象讲述人的故事，内容涉及社会阶层、两性关系等。而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她又创作出《圈套》《警察的女儿》和《舞蹈》等一批带有象征寓意的自然主义风格的作品，表达自己对于父权、暴力、情色、孤独等问题的感受。其中《舞蹈》本是由威林于1986年提议创作的，但却在1988年威林去世后才最终完成，画面左侧独自起舞的白衣女子，体现出画作的传记性质，表达了她对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伴侣的缅怀之情。

1990年，一项伦敦国家美术馆的驻地艺术家计划，使得雷戈的艺术风格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以某种方式创作与国家美术馆藏品相关的新作品”的职责，唤醒了她在斯莱德美术学院所接受的技巧训练“记忆”，她以色粉为媒介，以具象写实手法表现怪诞不经的故事，作品呈现出魔幻现实主义特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狗女人》（1994）和《迪士尼“幻想曲”中的鸵鸟舞者》（1995）系列。前者通过像狗一样的体态和行为，表现了女性的暴力威胁，通过兽性的张扬，传达女性在物质世界中作为人类的物理现实。雷戈也因此被视为女性主义者。后者的灵感则源自迪士尼动画片《幻想曲》中的鸵鸟舞，雷戈将动画中的鸵鸟重构为健硕的女人，这些身着黑色芭蕾舞裙的中年女子，为了能够翩翩起舞而做着各种徒劳的努力，表达了画家对于芳华已逝、执着进取而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感。雷戈画中的女子一概样貌怪异丑陋，呈现出一种残酷的“真实”。这些女人不再是传统绘画中男性视角下美丽柔弱的尤物，她们健壮甚至粗鄙，但却以自己的方式毫无顾忌地展示着真实的躯体。

进入21世纪后，雷戈的创作又有了新的变化，她开始制作玩偶，并将它们画进画中，她觉得自制的玩偶和搭建的场景与她要“讲述”的故事更为贴合。这些玩偶成了她的情感寄托，例如在《枕头人》(2004)系列中，画中女子依偎在巨型玩偶身上，诡异而深情，玩偶无疑是死去的威林的化身，传达出雷戈对丈夫的思恋。

作为一名复发性抑郁症患者，雷戈用绘画宣泄忧郁与焦虑，哀伤与痛苦，迷失与困惑，叛逆与抗争，试图以其创造的一个个荒诞、残忍的“故事”，颠覆这个世界业已存在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