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性别意识变化不平衡性及三种路径

编者按

为探索全球范围内性别态度的变化趋势，本文对47个国家性别态度的差异进行了分析。作者使用两步机器学习的方法描述性别意识，通过在意识形态空间的四个领域对个人性别价值观分类来绘制全球性别意识分布图。研究发现：妇女的劳动力参与和经济发展程度促进两性平等的平等构建主义和平等本质主义，而妇女的经济独立则与父权建构主义相联系。这些结果表明，全球社会在性别态度方面的转变是不平衡的，性别意识过渡呈现出三种不同轨迹。

■ 舒晓灵/文 刘天红/译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很多研究者都认为，全球范围内普遍呈现性别平等的趋势。现代化理论将其归因于就业结构、生育率、教育可及性变化所带来的经济社会发展。他们认为这些发展给了女性极强的追求更高受教育水平及更高就业率的动力，使得无论在男性群体还是女性群体中，性别平等主义均有抬头趋势。然而，也有一些发现对现代化理论的上述论述构成了挑战：证据表明，经济发达的西方国家并不必然比欠发达国家持有更为自由的性别态度；此外，与现代化理论认为发展可以导致平等主义的价值观相反，性别隔离的全球分析表明，发达国家科技与工程行业中女性的比例低于发展中国家。

多元化性别测量指标的建立及研究假设的提出

为探索上述令人困惑的现象，本文采用对性别态度的多维分析，研究不同国家的性别意识分类，探索性别意识的影响因素，并勾勒出性别意识变迁的三种不同路径。

在个体层面上，笔者主要从两个维度发展出5个指标对性别态度进行测量。即横向——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与纵向——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支持。“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支持”维度由三个指标构成：“当工作机会稀缺时，男性应比女性有更多获得工作的权利”“男性是比女性更好的政治领袖”“男孩接受大学教育比女孩接受大学教育更为重要”。“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维度由两个指标构成：“拥有职业的母亲可以与孩子建立温暖、安全的关系”“丈夫和妻子都应该为家庭收入做出贡献”。

X轴与Y轴相交，可划分出为四种不同的性别态度，分别将其表示为平等建构主义、平等本质主义、父权建构主义和父权本质主义。

笔者假设上述性别意识被具有不同文化传统、宗教、政策、法律、经济发展水平的国家所接受。根据一定的标准将这些国家划分为四种类型，分别为：社会民主福利国家、自由与保守福利国家、前社会主义国家和伊斯兰国家。我们假设社会民主福利国家是平等建构主义的，在支持女性平等权利、支持女性双重角色两个维度上都是正向的；自由与保守福利主义国家是平等本质主义的，支持女性的平等权利，但在支持女性双重角色方面持保守态度；前社会主义国家是父权建构主义的，其在支持女性平等权利方面持保守态度，但在支持女性双重角色方面持积极态度；伊斯兰国家是父权本质主义的，既不支持女性的平等权利也不支持女性的双重角色。

在按照性别意识，将国家进行分类之后，笔者认为国家的性别意识不仅受个体性别态度的影响，还受国家整体特征的影响。我们综合考察了经济发展、女性劳动参与、女性经济独立（包括指标：国家的女性/父母的产假政策、女性作为家庭第一经济支持者的比例）对不同国家性别态度的影响，也分析了这些特征对男女性别态度变化的不同影响。

笔者利用第三期（1995~1998）和第四期（1999~2004）世界价值观调查的数据，对47个国家72233个样本的性别态度进行调查。利用两步机器学习的方法及一系列多层次显性和多项模型来分析这些态度的主要影响因子。

性别态度转变的不平衡性及性别意识过渡的路径

研究发现：妇女的劳动力参与和经济发展程度促进两性平等的平等构建主义和平等本质主义，而妇女的经济独立则与父权建构主义相联系。这些结果表明，全球社会在性别态度方面的转变是不平衡的，性别意识过渡呈现出三种不同轨迹。

——性别态度的变化是不均衡的，这表现在不同社会在性别态度不同维度上的差异。不同国家间，对女性平等权利支持的差异，要大于对女性双重角色支持的差异。西方国家表现出对女性权利的高度支持，然而前社会主义国家和伊斯兰国家在这方面要远远落后。对女性双重角色态度的差异性比较小，社会民主福利国家和前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方面稍微领先，自由和保守的西方国家及伊斯兰国家相对落后。这表示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接受度比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接受度要高。

因为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支持在不同类型的国家中分布不均衡，形成了独特的性别意识架构。社会民主国家对平等建构主义具有广泛支持，自由和保守的国家呈现出平等本质主义的性别意识，前社会主义国家持父权建构主义的观点，伊斯兰国家则表现出对父权本质主义的支持。

——经济发展有助于强化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支持，但削弱了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与现代化理论的预期一样，人均GDP与平等的性别态度呈正相关。但是，人均GDP与对女性有酬劳动的支持呈负相关，这可能源于这些国家对“男性养家模式”的支持，也可能是因为经济发展降低了对女性进入劳动市场的需求。

女性经济独立与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呈正相关。然而，在去除掉女性经济发展和女性劳动参与的影响之后，女性经济独立与对女性平等权利的支持无正相关。女性经济独立水平提高并不必然导致更自由的性别平等态度，这表明经济政策和经济组织在推动性别平等方面的作用是有限的。高女性就业率对两个维度上的性别态度都有正向作用。与之前基于少数几个国家的调查发现不同，笔者发现女性就业率高的国家在女性平等权利和女性双重角色两个维度上，都表现出极大支持。

——不同国家中男性与女性性别态度的差异也不同。在GDP水平高的国家，女性经济独立水平高及女性就业率高均会降低对在女性平等权利这一维度上男女态度的差异。相比于男性，女性经济独立水平与支持女性双重角色之间的正相关性更强。

——根据各国家的不同特点，可以勾勒出三种性别态度变化的轨迹。第一种模型适用于社会民主福利国家，这类国家具有高经济发展水平、高女性劳动参与率、高女性经济独立水平，这些特点在女性的平等权利及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两个维度上都导向一个平等主义的性别意识。第二种模型适用于自由和保守的西方国家，这些国家经济发展水平高，女性劳动参与率一般，女性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比例低，母职相关福利较少，这些特征导向一种自由个体主义的意识形态，支持女性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但又使女性屈从于文化界定的母亲形象。第三种模型适用于前社会主义国家，这些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欠缺，女性作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的比例高，母职相关假期与福利较好，这使得此类国家尊崇男性至上观念，但支持女性就业。

性别态度的社会变迁是不一致的，价值变迁是一个充满不平衡，有时甚至充满意外的变迁过程。尽管经济发展使得性别平等态度更为自由化，但并没有使得对女性双重角色的支持度得以提升。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自由和保守的福利国家的政策是建立在“男性养家”模型上，对职业女性的制度化支持很少。另一方面，尽管在前社会主义国家，女性作为家庭主要收入者的比例高，母职相关的福利也很好，但这并没有导致一种认为男性和女性的权利与社会地位平等的信念。这都显示出社会对性别态度的影响具有复杂性。

(作者为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东亚研究主任、社会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