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荷香
■ 马海霞
旧时没有电话、手机,远途联络仅靠书信电报,平日联系亲友,只要相隔不远,抽个空闲迈开腿便上路了。
我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去二姨家。二姨住在城郊,是菜农,整天不是在菜地里忙碌就是在集市上卖菜,家里时常无人。但这个用不着担心,我和母亲刚进村口,就有热心村民上前告知,二姨家锁着门呢。不等母亲应声,又有几位村民闻声赶来,张罗着四处找二姨,有人跑去菜地,有人直奔集市,这些人一路找一路打听乡邻:“看到磊子娘没?她家来亲戚了。”用不了多久,二姨便得知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
记得我六岁那年,母亲用小推车推着我去二姨家附近的县城大集上买东西。那时县城大集在大桥下的河滩里,摊挨摊,人挤人。母亲把小推车放在大桥边上,让我坐车上等着她,并嘱咐我“看好车子”。我胆子小,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回来,便哭着从车子上溜下来,顺着母亲进河滩的方向找她,边哭边喊,“娘,娘……”有摆摊的听到哭声,喊我过去,问:“谁家小孩走丢了?你哪个村的?”
我刚报上村名,便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喊:“这小孩长得和磊子娘有点像,她妹妹不就是那个村子的吗?这个小孩肯定是她外甥。”几位卖菜的摊主拉住我,让我坐在摊子里面等,说等不到我娘,就把我送二姨家去。那天,二姨先于母亲来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在菜园里干活呢,听二子媳妇赶集回来告诉她,卖菜的胖婶在集上捡到一个小孩,好像是她妹妹家的孩子。二姨听完就往集上跑。
旧时,村里总有闲人爱站在村口唠嗑,村庄少有事情能捂得住:谁家来了亲戚,谁家女儿或儿子相亲,谁家新女婿今儿上门了……他们瞧得一清二楚。
我小时候也爱在村口玩,瞅着有陌生人进了村子,便伙同一群小孩子跟在来人身后,直至人家进了大门,入了房门,还要把眼睛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瞧。
有一回,有人给六姑说媒,相亲那天母亲陪同六姑去的。小孩子不让进屋,我便扒着窗户往里瞧。那位小伙子长得乌黑,穿了件不合身的白衬衣,还戴了块新手表。他和六姑都不说话,母亲问一句,他回一句。其间,他抬了六次手腕,看了六次表。六姑回到家让母亲告诉介绍人,她相不中那人,母亲也说不合适。哥哥说,那人的手表肯定是借的,他都戴反了,,还故意抬手腕显摆……一顿饭的工夫,男青年戴反了手表,还抬了六次手腕的事儿便传遍了全村。
那时的年轻人最烦村里爱站村口的老太太小媳妇们,这些人虽然热心肠,但也爱打听事儿,不管谁从她眼前过,她都得说道说道。
有一年,父亲的老同学老路打发儿子小路给我们家送来一袋苹果。小路是个闷葫芦,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他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我们家一次。那次他来送苹果,正好我们家没人,邻居李大爷家也锁着门,任凭村口的老太太如何问他:“哪里来的?要到谁家?”他就是不吱声。一个人愣愣地直走过去,见大门紧闭,把苹果误塞进李大爷家大门里,跨上自行车便走了。李大爷回来后看到苹果,四处打听谁送的,打听了半个村,只得知来了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咋问也不说话,可能是个哑巴。
半年后,父亲遇到了老路,才知道那袋苹果应该是送给我们家的,但事情过了那么久,苹果也早被李大爷一家“消灭”了,父亲便没和李大爷再提这事。
几十年过去了,或许李大爷想起当年那袋苹果,大概还会在心里犯嘀咕:到底谁送他的,远方亲戚还是旧友路过?父亲依然不去点破,权当给李大爷留一个甜蜜的疑惑。
旧时没有网络,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传递靠口口相传,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朋友圈。虽然因无法屏蔽掉某些人和事情而略显苦恼,但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种隐藏不了的传播,让人与人之间多了些情义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