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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际技术史学会主席、英国爱丁堡大学白馥兰教授访问上海交通大学,并做题为“纺织与性别:女性的职业与地位”的讲座。她阐述了女性在中国社会的传统分工标准——“男耕女织”中的家庭和社会作用,随着城镇、商业兴起,“男耕女织”传统社会分工面临的挑战与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白馥兰教授认为,要正视传统手工业在中国科学技术中作为宝贵文化遗产的历史地位。聆听讲座的师生与白馥兰教授进行了热烈的对话与交流。
■ 曹婧博
近日,国际技术史学会主席、英国爱丁堡大学白馥兰(Francesca Bray)教授访问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并做题为“纺织与性别:女性的职业与地位”的讲座,成为该院第十九期“海内外知名专家论坛:春秋讲堂”的主讲人。
女性是传统社会生产的重要参与者
白馥兰教授的讲座从中国社会的传统分工标准——“男耕女织”讲起。晚清改革家梁启超在批判中国传统的女性社会价值观时提出:“(中国)女子二万万,全属分利,而无一生利者。惟其不能自养,而待养于他人也,故男子以犬马奴隶畜之……”白馥兰教授却从历史的视角上认为这种看法失于偏颇,她指出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中,女性从来都不是社会生产的旁观者。如知名豫剧《花木兰》选段“谁说女子不如男”中所唱“谁说女子享清闲?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
在古代中国,百姓的日常衣着和冬季抗寒的棉衣,士兵所需的军服都有赖于手工纺织业的生产。此外,纺织品还被用作贸易和外交的媒介,充当货币的角色。手工纺织业和农耕作业一样,是古代中国经济的重要命脉。而“男耕女织”的分工准则,通过将“女织”与“男耕”并举,鲜明地体现了女性在经济生产中的重要地位。各阶层妇女们普遍通过纺织工作积极参与到国家的生产事业中。妇女们的劳动既满足国家经济的需求,也成为维系家庭关系的纽带。传统儒家思想认为,从事手工纺织业的女性,能成为道德上的模范。“织女”作为一个含义深刻的文化符号,成为中国古代劳动妇女最为普遍的一种社会象征。作为纺织劳动者的女性与作为耕作劳动者的男性结合,这种劳动力的互补构成社会的道德基础和国家的秩序保障。
“男耕女织”模式的瓦解及女性地位变化
白馥兰教授还指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城镇以及商业的兴起,这种传统的社会分工受到了挑战。从宋朝开始,专门组织纺织生产的织造商业逐渐繁荣,这使得城镇女性的部分家庭编织工作被纺织作坊中的男性工作者接手。随着棉花在元代被引入中国,以及黄道婆带来的纺织技术的革新,传统的性别分工已经难以维持。在江南一带,出现了许多全家从事纺织业的家庭作坊,也有很多女性不再继续从事传统的纺织工作。这种变化引发了传统儒家士大夫的担忧。在他们看来,从事纺织工作是女性劳动的象征,没有参与手工纺织业的女性就是社会闲置资源和不稳定因素。尤其看到越来越多的男性织工取代女性成为纺织产业的主体时,士大夫们的担忧开始具象化。他们呼吁在社会道德纲常中加强纺织女性与传统美德间的关系,试图将女性参与社会生产的方式固化到纺织业中。这种固化的分工模式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社会制度的日趋陈旧。
随着近现代中华民族面临生存的危机,立志救亡图存的社会思想家们开始批判传统的社会和道德价值。在女性职业这一问题上,他们也鼓吹将妇女从家庭劳动中解放出来,使她们有机会像恩格斯所主张的那样在家庭以外劳动。当西方的现代化工业文明之风吹进中国,成为中华民族在新时代立足的主要方式之后,传统的手工纺织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传统女性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改变。城市里建立起大量的纺织工厂,吸引年轻女性成为职业的纺织工人。白馥兰教授重视传统女性的社会地位,也重视对传统手工业技术的保护。她以印度对手工业的大力支持为例,认为与现代工业相比,传统手工业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正视传统手工业作为宝贵文化遗产的历史地位
白馥兰教授认为,正如我们在研究中需要正视中国传统“织女”的社会角色一样,也要正视传统手工业在中国科学技术中作为宝贵文化遗产的历史地位。在谈到中国当代手工纺织业的现状时,白馥兰教授感到欣慰。她认为在经历了改革开放和世纪之交的经济大发展后,中国人开始重新发现传统的价值,这体现在以“文化遗产”为向导对传统工艺进行保护和抢救。通过在杭州等地丰富的田野调查,白馥兰教授还注意到,最近几年电子商务的诞生与蓬勃发展,让传统手工纺织业看到了全新的生机。便利的线上交易和交通物流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传统手工纺织业在面对大规模工业生产时的效率短板,在山东、浙江等地,以电子商务为核心产业的“淘宝”村开始遍地开花,在这些地区,以家庭妇女为主体组织起来的纺织作坊集中生产传统纺织工艺品,通过网络平台和物流支持将他们的产品销售到全国甚至全球各地,大大拓宽了传统手工纺织业的生存空间,让人看到了手工纺织业的强大生命力。
与“春秋讲堂”的历次主讲人一样,白馥兰教授的讲座包罗古今,兼具开阔的历史视野和清晰的思维脉络。
针对白馥兰教授的讲座内容,主持人董煜宇教授组织学生们开展了激烈的讨论。有同学认为,传统手工业的传承与保护,不能一味地强调它们的传统文化价值,而应该与时俱进,结合时代特点,在产品的设计和开发上更多融合现代文化的审美需求。同学们认为,对中国女性历史地位的追溯,可以更好地促进中国现代女性角色的书写。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的那样,“我们将以存在主义的观点去研究女人,给我们的全部处境以应有的重视。”女性话语权的争夺不仅仅是中国历史中独有的现象,在整个世界史中,女性为了展现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意义,都作出了卓绝的努力和巨大的牺牲。白馥兰教授提出的对传统女性地位的再思考,对于我们全面看待历史问题及开展历史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还有的同学提出,传统手工艺品在当今消费性社会中不断奢侈化和高端化,这是否有悖于传统手工艺的初衷?一位年轻的教师则结合自己的家庭背景提出,复兴传统手工艺不仅仅要关注工艺技术,更要关注手工艺劳动者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如果劳动者的地位不能有效改善,那么相关行业的生命力仍然是比较脆弱的。对于这些问题和见解,白馥兰教授与师生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同学们还表示,与女性主义研究一样,任何学术研究都要有自己的独立性和纯粹性,研究者应该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我们作为历史学者存在的重要意义。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