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爱好：收藏儿孙旧物

母亲用了毕生的精力积攒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儿孙们用过的旧物品。这些不仅是她的全部物质财富，更是她的全部精神寄托。过去总以为这是母亲勤俭节约，这次清理她的全部遗存才明白，母亲坚持不懈、默默为之的是收藏那份母子情、祖孙情。天地之大，而在母亲眼里，只要有儿孙便足矣；世上财宝万千，而在母亲那里，只有儿孙们用过的物品最珍贵。说到底，孩子就是她头顶上的天，是她的精神支柱。

■ 卢后盾

母亲去世快两个月了，我还没有从母子别离的痛楚中走出来。这些日子常常半夜醒来，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它们曾伴随了我几十年，如今一去不复返，顿觉胸口隐隐作痛。

在苏北高邮老家清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她所有的柜子、箱子、包裹里，装的都是儿女和孙辈们用过的衣物，其中旧衣服占多数。她几乎把每个儿孙穿过的衣服，她能收集到的都收藏了起来。这些衣服的时间跨度，从每个人刚出生直到最近几年，涵盖了各个不同时期。

衣服当中，有一件披风，看上去是一个围合式的外罩，上面有帽子，用的是丝绸面料，里面衬了棉花，是母亲怀抱婴儿出门时为孩子遮风避雨用的，大概我和两个妹妹小时候都用过。有一双虎头鞋，是我周岁光景穿的。有七、八双纳好的鞋底，还没有上帮。

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夜晚常常在灯下，我在做作业，母亲远远地借着余光，在一针一线地纳鞋底。鞋底很厚，每一针都得用针箍子（顶针）从一面使劲戳过去，然后在另一面用夹子把针拔出来。一只鞋底大约要戳上千针，算下来，仅这七、八双鞋底，母亲大概就要花一二年的时间。

我从小到大，穿的鞋子基本上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后来我出去读大学了，这些鞋底才没有派上用场。有几件衣服是我中学毕业后下乡穿的，很破旧，上面补丁摞补丁，母亲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除了衣服，母亲的收藏品还有儿孙们的学习用品、玩具等。有一个套了几层袋子的包裹，里面装的是旧尿布。现在的孩子有尿不湿，过去的孩子全用尿布，尿布不能用硬布，通常是把旧衣服、旧床单或旧被套拆了来做，且孩子们轮着用，母亲收藏的这些尿布应该是孙辈几个孩子都用过的。

看着一屋子的旧衣物，我哭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强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酸楚，不禁满眶泪水。

在所有收藏品中，真正属于母亲自己的东西少之又少。母亲用了毕生的精力积攒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儿孙们用过的旧物品。这些不仅是她的全部物质财富，更是她的全部精神寄托。

这里的陈列物，无论是一件旧衣服、一块旧尿布，还是一份三好学生证书、一张满是涂鸦的儿童画，在她看来，那是孩子成长的印记，是孩子往前奔跑的路上洒下的流星，是孩子和母亲心连心的纽带。这些衣物，有她的辛劳，也有她的喜悦；有她的忍辱，也有她的荣耀；有她的希望，也有她的成功。

这些废旧物品，对别人也许一钱不值，而对于她却是无价之宝，所以，她把它们像宝物一样细心地收藏，妥妥地存放在家里，不，应该是存放在她的心里；她无意别人的评价，也不想和他人分享，她只需一个人静静地守护；有了它们，她的日子才过得实在，她的生命才有意义。

我的父亲很早离世，父亲走时母亲才46岁。没过几年，我们兄妹各奔东西，母亲只得跟随我们，轮流居住。

每次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她就要回老家；每次走时，她都是大包小包，我总埋怨她像跑单帮的，到今天才知道，她那是把我们淘汰了准备扔掉的东西收捡起来，带回去珍藏。细想起来，我这个当儿子的，过去很少花心思去体察母亲的心思。

母亲收藏儿孙的旧衣物，不管大与小、好与坏，几十年如一日。过去总以为这是母亲勤俭节约，舍不得浪费，这次清理她的全部遗存才明白，母亲坚持不懈、默默为之的，岂止是为了收藏那些旧衣物，她为的是收藏那份母子情、祖孙情。

天地之大，而在母亲眼里，只要有儿孙便足矣；世上财宝万千，而在母亲那里，只有儿孙们用过的物品最珍贵。说到底，孩子就是她头顶上的天，是她的精神支柱，只要看到孩子，或是和孩子的衣物在一起，她的眼睛就是亮堂的，她的世界就充满阳光。

我的母亲是个文盲，一辈子除了工作以外，在家就是一个家庭妇女。像普天下的母亲一样，她一生为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鞠躬尽瘁，操劳不已，献出了她所有的母爱。

世间的母爱是最伟大、最无私、最纯洁的，或许，我的母爱是最少见、最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