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穿越百年的智慧灵光

■ 宋美娅

1816年6月16日的晚上，在瑞士日内瓦湖南岸一座别墅里，有5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他们是，英国诗人拜伦和雪莱、拜伦的朋友约翰·波利多里医生、雪莱的情人玛丽·葛德文和她的妹妹。这晚，英俊的拜伦拿着一本恐怖故事书给朋友们朗读，窗外是漆黑的夜，山雨欲来，雷声隆隆，闪电的光芒不时划过，照亮几个年轻人又兴奋又惊悚的表情。故事读完后，拜伦说，“咱们来个写鬼故事的比赛吧。”

谁也没有想到，拜伦的这个提议催生了世界上第一部真正的科幻小说；谁也没想到，玛丽·葛德文，那个19岁的姑娘，是这部小说的作者。玛丽更为知名的名字是玛丽·雪莱，或雪莱夫人。

这部小说叫《弗兰肯斯坦》，初版是在两年之后的1818年，今年，是这部小说诞生200周年。进入1月份，英国皇家研究院的顶尖科学家们就开始筹备沙龙，纽约外百老汇的先锋艺术家们在排练舞台剧，准备庆贺一番。

别墅里的年轻人响应了拜伦的提议，玛丽陷入沉思，捕捉自己的灵感，十多年后她回忆当时的想法：“我要诉说出人的本性所具有的神性不安，会唤醒人的不寒而栗的恐怖的故事。”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她宣布，她想出了一个故事，“十一月里一个阴沉的夜晚”这是玛丽写下的第一句，她用男主角弗兰肯斯坦的语气说，“我终于看到了自己辛劳的成果。雨点沉闷地拍打在玻璃窗上，蜡烛也即将燃尽，就在这时，就着微弱的就要熄灭的烛光，我看到那个东西睁开了他灰暗昏黄的眼睛”。

青年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幻想着造出一个完美的人，他偷偷从解剖室、停尸间收集来人体的各个部分，拼装出来一个人，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用电击把它激活。当它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时，弗兰肯斯坦吓坏了，它太丑陋，四肢过长，是个怪物，弗兰肯斯坦遗弃了他。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弗兰肯斯坦和怪物之间追逐、报复、谋杀的爱恨情仇。

这部小说，描写了爱、孤独、复仇等人类情感，也描写了光电、生物、化学等科学知识，19岁的玛丽，一个小姑娘，如何写得出来呢？嗯，这个玛丽可不是一个普通姑娘。

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女权辩护》，1792年出版，据称是第一部伟大的女性主义著作，作者叫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英国人，是她第一个说出，“女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相信后来的女性主义者，都受到她深刻的影响。

1797年3月，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英国政治家、小说家威廉·葛德文举行了婚礼，此时的葛德文因《政治正义论》的出版声名赫赫。1797年8月30日，沃斯通克拉夫特经过漫长而痛苦的分娩，一个女婴降生，可是胎盘没有出来，手术又引起感染，11天之后，沃斯通克拉夫特丧了性命。

这个女婴，就是玛丽·葛德文。

一个男女平等的倡导者，却死于生育，这个事件引起了一场舆论的喧嚣，仇视她的人说她死亡的方式就表明了性别的差异，赞赏她的人说，她挑战了如此多的社会偏见，为此她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玛丽16岁时，有一天府上来了一个20多岁白静腼腆的年轻人，他叫珀西·雪莱。雪莱是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崇拜者，《女权辩护》一出版，他就订购，他觉得沃斯通克拉夫特就是理想的女性形象，思想上也受她的影响，他给朋友的信中说，“期待女性更优秀，是我想象力最好的慰藉”。雪莱也是威廉·葛德文的大粉丝，非常崇拜他，甚至为他抄写文稿，给他提供经济援助。不过，后来他悄悄带走了他的女儿玛丽·葛德文，让老葛德文非常恼火。

玛丽没有像她母亲憧憬的那样到学校接受男女无差别的教育，她在父亲身边，却也有别样的得天独厚。身为名流的父亲，总有各路名流大家前来拜访，他们谈文学、政治学、科学，玛丽喜欢坐在一旁默默聆听。玛丽9岁时，有一天晚上，英国浪漫主义文学奠基人之一的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在葛德文客厅里吟咏他的诗歌名篇《古舟子咏》，玛丽藏在沙发后面，听到那些诗句，深深为之感动。10年后，《弗兰肯斯坦》极具浪漫主义风格的开篇中，可以看到这种炽热的人性咏叹。

非凡的双亲给了玛丽极高的天分，她爱幻想，时常托着腮帮子陷入白日梦，父亲的客厅给她的天分插上翅膀。

不能忽视雪莱对她的影响。诗人雪莱，还有拜伦，都是科学迷，大量阅读自然科学书籍，时常搞声光电或是化学实验，差点被人叫做科学疯子。两个人散步时各种时兴的科学是他们谈话的一个主题，有一次，他们谈到，电击可以激活生命，走在后面的玛丽一定记住了，弗兰肯斯坦就是用电击激活了他的创造物。

玛丽调动了她19岁人生的全部经验和感受来创作《弗兰肯斯坦》。玛丽母亲的情人亨利·福塞利有一幅油画叫《梦魇》，画面上一个女人陈卧在飘着纱幔的床上，上半身仰落向下，旁边有一个怪兽瞪着大眼盯着她看。小说里，弗兰肯斯坦的新娘被怪物杀死的床上，和画中女人躺在同一个位置。当弗兰肯斯坦从惊吓的昏迷中醒来，原本拉上的窗帘被掀开，怪物的眼睛正贴在窗户上看过来，和画面上怪兽的位置和眼睛也一样。玛丽把母亲曾在家中挂过的这幅画，完美地运用到自己的作品里。弗兰肯斯坦创造出来的怪物，和她一样没有母亲，怪物的孤独飘零里，是她的痛楚。小说中的场景、事件，玛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经历，融入其中。

《弗兰肯斯坦》有科、有幻，是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的科幻小说，也第一次提出人与自己创造物之间的生死争夺。它探讨了创造的神秘及其不可预料的后果。现在不是也有人担忧，人工智能会不会有朝一日不受人的控制，玛丽似乎有一双穿越200年时光的慧眼，赶上了当今最新的科学领域的知识潮流。

《弗兰肯斯坦》一经出版，就受到各种艺术形式的追捧，它是改编成电影、戏剧、动漫等次数最多的作品之一。

1822年7月8日，雪莱乘船出海，没有归来，几天后找到他的遗体。那年雪莱不到30岁，雪莱夫人玛丽24岁。此后，玛丽四处收集雪莱散在的诗篇，有的在写给别人的信里，有的写在废纸片上，字迹潦草，玛丽辛勤地寻觅，整理誊抄，还要把断篇残句修补得美好完整。在她手里，出版了《雪莱诗集》。有评论说，是玛丽，最终使雪莱成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把他置于一个比有生之年更高的地位，她创造了一个崭新的雪莱。

创造崭新雪莱的工作，耗费了玛丽大量的时间和精力。1851年2月1日，她逝世了，享年53岁。当时的一则讣闻这样写道：“她甚至不是以《弗兰肯斯坦》的作者的身份，而是以珀西·比希 ·雪莱忠诚而勇于献身的妻子的身份，在我们的感情中获得了持久而可亲可敬的地位。”

时间已经推翻了这种盖棺论定，今天，玛丽·雪莱的创造物和她的作品，要比当时那个别墅里其他任何人的作品都更为知名，更为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