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柏清
妈妈是小学教员,爸爸毕业于军队的大学堂,我大小也混半个书香门第。而我们家最值钱的地方,是书房。
所谓的书房就是在我们居住的两间屋子后面,爸爸和妈妈自己接出去一间小房,北方叫倒厦儿。倒厦儿这种房子,冬冷夏热,唯一的好处就是,冬夏读书不容易困。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倒厦,却见爸爸的匠心:在与正房隔断的两块门板上,爸爸的瘦柳体笔走龙蛇“陋室书山勤为径,粗案学海苦作舟。”横批“大道从简”。?用红纸写了,权做门联。虽然有点自我解嘲的味道,可也透露出几分知识分子的风骨。爸爸给这间书房取名“从简斋”。妈妈为了给过于简陋的小屋添点色彩,便收集各种颜色的塑料管,剪成一段段,拼成图案穿好,做成门帘,既可挡蚊子,又增加了几分情趣。我看书累了,就看着在微风里来回晃动的门帘,看那图案随着微风晃动,常常揣摩母亲穿它们时的心情。
“从简斋”里最奢侈的东西有两样,一是那张红漆方桌,带着三个抽屉,有古色古香的铜拉环,桌面上一块玻璃板,压着一些老照片:爸爸妈妈的结婚照,我小时候的照片,妈妈和他的学生们的,爸爸开会时和同事的等等。玻璃板和桌子总被妈妈擦得纤尘不染,桌子有些小来历:当地一乡绅,文革被抄没家产,爸爸主持他平反,他以方桌相赠,爸爸以纪律婉拒,老人一斧头劈坏桌子腿,爸爸只好收下,但以一坛老酒回赠。还有一件是书架顶上的白花瓶,其实是妈妈读书时参加演讲大赛得的奖杯,妈妈用它来插花,夏季插玫瑰,秋季插万寿菊,都是我们家院子里种的。冬天的时候妈妈就在上面坐一浅蓝色的圆碟子,放一点水,弄一个白菜头放碟子里,没几日就会长出嫩绿的叶,然后开鲜嫩娇黄的小花,屋中寒冷,有花相伴,添了暖意和情趣。至今想起,仍然感动。
书架自然也是爸爸的手艺,木板条固定在墙上,妈妈还精心地贴上了蜡花纸,许许多多的书就在那里安居乐业,古典小说、杂志、报纸、教科书、参考书,甚至课本,我们的作业本,只要带字的纸,爸爸都精心整理好,摆在书架上。爸爸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坐在那把木椅上,靠着妈妈一针一线缝的厚厚的垫子,专注地读书,面前是一大搪瓷缸冒着热气的浓红茶。看见父亲咝啦咝啦喝的有滋味,我也尝一口,结果苦得我一下都吐了出来。有时父亲也在大方桌上帮人写字,宣纸铺在面前,父亲提着笔,默思一下,然后蘸墨,笔在手中波云翻滚,那时他像一位将军,手中掌控千军万马,胸中峥嵘一泻而下。
一次,爸爸同事来访,见家境拮据,面上颇有几分不屑,爸爸领他参观到书房,拍拍自己摞着补丁的裤子,又指着满墙的书说“我的这点家当啊,都在这了。”同事的脸上有了愧色。
我上高中时,家里换大房子,爸爸立刻倾其所有,布置新书房,家什没变,旧桌旧凳,只是书更多了。我想这是真正的读书人,他不在乎书之外的东西;这是真正的书房,书为大。
在“从简斋”读书,心性沉静,远离浮躁,所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书房之中,岁月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