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枯黄的芦苇,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天空翱翔的水鸟,唧唧鸣叫。远望大堤东边,大片的农田,青麦即将吐穗,风吹麦摇,片片波浪。
■ 魏传照
淮海战役结束,部队开始休整,准备过江。
我们鲁中中队的班里原来有五个人,新近增加了安徽籍的祁世业、李大吾,江苏籍的朱毅萬、葛泰强五人来我们班。
后来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我们又在济南招收了许多学生,编入我们的中队,我们班来了辛兆铭和张麟两位新同志,而朱毅万、葛泰强两人调走,我们班仍然是十个人,班长是田志溪,副班长是祁世业。我就快20岁啦,好激动能随部队去大上海。
依照中央的部署,我们于1949年启程南下,第一站到济南。在济南,我们稍加休整,将再乘坐火车南下。这次乘坐的火车不是客车,换成了棚车。棚车,人可以坐,也可以躺着睡觉,但是,没有卫生设备,人们大小便就很困难,特别是女同胞。因为战争刚结束,火车行车不正常,往往不到车站就停下来,每当火车停靠,男女同胞都急急忙忙地下车方便,男同志跑到铁路路基下的农田里,转个身就可以方便,而女同志总要去找个避开人眼的地方。当时,我们都没有认识到火车的厉害,很多女同志都躲在火车底下方便。火车过兖州后,大家下车方便,因为火车加水移动了一下,有个女同志一只手被火车轧断。从此,总队及时作出规定:火车停下来,男同志在火车右边方便,女同志去火车左边方便。
火车到安徽符离集时,因为铁路没有恢复,从此只能开始徒步南下。经过怀远县时休息了两天。在半个月的行军路途中,我和来自安徽全椒的李大吾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进入怀远县后,他就向我介绍他们安徽的土特产——怀远的大石榴如何如何。
来我们班的两个学生中,辛兆明是济南人,张麟是泰安人。泰安县和我的家乡莱芜县是近邻,张麟的到来,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张麟有文化,让我很羡慕。我是在部队里长大的,有机会学习,就抓紧学;班里的同志也觉得这两位新同志来自大城市,知识丰富,全班人都很尊重和关心他们。班里的老同志,抢着为他们背背包,吃饭也让他们先吃。辛兆铭同志的故事特别多,大家也喜欢听,他几乎成为我们的偶像。
在经过蚌埠时,蚌埠的铁路大桥被国民党全部炸毁,还没有恢复,人们仍然以军队作战时搭起的浮桥通行。在蚌埠,我和班长田志溪逛街,第一次看到一种油炸食品,圆圆的,外皮有芝麻,小小的面球,放锅里经油炸,立刻膨胀起来,老远就闻到香香的味道!这种食品,我在山东的山沟里从来没有见过。我和田志溪都叫不出名字,不买,也不好意思问老板;虽然我背包里藏着父亲给我的卖猪的钱,但想着奶奶养猪不容易,始终不敢花,我只好砸吧砸吧嘴,咽着口水回到班里。经向安徽籍的李大吾询问,他说这种食品叫“麻球”,而副班长祁世业却说叫“麻糖”,他们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李大吾嚷着说:“气煞爷”班长,你真把我气煞!全班人,哈哈大笑。
虽然淮海战役早已结束,国民党的飞机还经常光临。行至盱眙县境内,为了防止国民党飞机轰炸,部队选择晚上过洪泽湖。坐渔民的小木船,每个船一个班。南方的同志从小与水打交道,而我们这些北方人谁也没有见过湖。那时部队人员只发一套军装,谁都没有短裤、衬衫之类的内衣,上了小木船,我就把衣服脱个精光,把脱下来的衣服掖在背包上,准备万一翻船,我就在水里游。划船的是位老渔翁,静静的湖水,蓝蓝的天空,哗啦哗啦的摇橹声,静心听着老渔翁讲着打鱼的故事,不知不觉,小船到了对岸。爬上高高的淮河堤岸,到达淮安县。第二天大清早,我们便沿着长长的南北河堤,离开淮安,直奔宝应。
微风暖面,我把棉袄搭在背包上,脚穿布底鞋,踩着松软的泥土,我们步行在大运河大堤上。右看,河间帆船如梭,偶然有冒黑烟的轮船,后面还拖着几条木船。这在山沟沟里生活了快20年的我,觉得太惊奇啦!我对班长田志溪说:这船真大!淮海战役时,咱们的支前车子队,前一人拉,后一人推,一辆手推车,运400多斤粮食,现在有了这大轮船,打垮国民党,真不在话下!
大堤左边,绿油油的麦苗,孕育着鼓鼓的麦穗,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我想,假如不是蒋介石要打内战,这里的人民应当能过上好日子。
到达宝应,我们住在宝应城东的农村。初入水乡,无限感慨:假如沂蒙山区有这河里的水,何愁没有粮食吃!我正在田边小路看得出奇,一条水蛇窜到我脚下。我立刻头皮发麻,似乎每根头发都竖起来了,赶忙跑开。回到班里,我讲起这事,好友李大吾哈哈大笑!他说:这有啥稀奇!我们在田里插秧,经常碰到蛇、蚂蟥直向腿肚子里钻。蛇,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比日本鬼子厉害?!
宝应稍住几日,经过休整,路经高邮、邵伯,直奔扬州。走在高高的大运河堤上,观看西边高邮湖,水汪汪一片,望不到边。湖边的枯黄的芦苇,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天空翱翔的水鸟,唧唧鸣叫。远望大堤东边,大片的农田,青麦即将吐穗,风吹麦摇,片片波浪。我在想:千年之前的皇帝杨广,调集百万老百姓,从北到南,建成几千里的大运河,死了那么多人,不知道当时的老百姓怎么理解?是罪?还是功?我们乡下老百姓,很多人会唱“孟姜女哭长城”歌,诉说秦始皇的罪过,不知道有没有“哭运河”的歌,历史该如何评论?
高邮、邵伯水连天。沿途顺大运河南行,河内木船棚帆飘舞,不时有一人或两人划着小木船,在河中运行,船上似乎是土,黑乎乎的,又好似圈肥,我问李大武,他说:全是圈肥。离开高邮,当天住邵伯。行军中早上没有早操,可以随便走动。来到南方,我很想依靠李大吾了解当地民情风俗,早上,我硬拉着他去逛邵伯街。
邵伯是个小镇,人口不多,经济繁荣,春天的早上有很多新鲜的青菜和鱼在售卖。远看,一张木桌上,放着一条大鱼,足足三尺多,这在我们山东沂蒙山的河里,难以想象。我问大吾:这是真的鱼?他向我笑笑说过去看看。卖鱼的,也是两个青年,我问:大哥,你这鱼是怎么逮住的?他回答道:用网打的。我说,你比“浪里白条”张顺厉害。卖鱼人说:我是张顺的弟弟,张风,当然要比张顺强!他说旁边是他弟弟张来,顺风、又顺水,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李大吾说:找到知音!我说,咱没有琴,不能弹琴谢知音,咱就拍拍手吧!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魏传照, 1929年生于山东莱芜。1942年,13岁时参加山东莱芜共产党领导的青年抗日联合会。1943年参加八路军鲁中区中队,在被服厂当后勤兵。17岁立三等功,18岁在鲁中八路军入党。1949年南下接管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从八路军连长复员为地方干部。1950年任上海市纺织局总工会主席,之后长期在上海纺织行业从事管理工作。后任上海纺织局直属上海市纺织原料公司安全部部长,直到1986年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