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中的光芒

李一苇的诗,淡淡的、静静的，不喧嚣、不锋利、不泼辣，像一个星空下呓语者的低吟浅唱，蝶一般落在了心头。它像一缕光照射过来，触动了我的心弦。

■ 蓝冰

诗是生活的一种延展，是在物质世界结束，精神世界开始时的另一种生活方式。人的一生都是由物质世界向精神世界成长、升华、蜕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会不可避免地遭遇迷途，我们说，这一迷途，既是精神的，也是技艺（诗的技艺）的，当然，它首先是精神的。李一苇的诗，总体上来说，就是展示一个人在这种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迷途，以及从迷途中所感悟到的人生的、人性的光亮与丰富。

《紫绿色的房子》是李一苇的第一部诗集，《有花朵和孩子的意象》是她的第二部诗集，她的第三部诗集《时光絮语》333首已经写成，正在出版之中。《缱绻》一诗是《紫绿色的房子》中最短的一首诗，也是唯一一首只有两行的诗，但这首诗几乎囊括了她所有诗写的全部，正如海德格尔所言，所有的诗人都在完成他的唯一之诗，那李一苇的唯一之诗可能就是这首只有两行的《缱绻》。诗人写道：

你静默地住在我心里

喧嚣的尘世找不到你

诗中出现了“你”的形象，但这个形象很难为我们所界定。这个“你”可以是诗人心中一个远方的他，也可以是诗人心中另外的一个自己，或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理想，一种抽象的所是。不论这个“你”指示了什么，作为一种理想的所是，它住在“我”心里，这表明诗人心中是有理想的，是有目标的，但问题是这个能唤起诗人无限热情无限憧憬的“你”，却在喧嚣的尘世找不到。我们说，这就是典型的“迷途”的象征。这一迷途首先是人的精神的迷途，是当下人普遍感到的精神匮乏，在现实中失落感加重的一种心灵状态。

《紫绿色的房子》整部诗集都像是一个人在迷途中的徘徊、咏叹。它低徊、感伤，带着浓重的忧郁的气质，而我们说，这种气质正是我们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气质。人们普遍沉溺于一种渴望理想然而又无可奈何的忧郁的状态。心中怀着理想，却又“无路可走，不可抵达”（《迷途》）。这种状态在《迷途》一诗中被集中表现，像舞台上的一束强光，照亮了那个孤独旅途中的人。诗人写道：

……

我像一只飞翔的倦鸟

喜欢孤寂景象里的漂泊

眷恋你琥珀色的梦境

想去优美宁静的对岸

这令人无比沉溺的迷途

在我悲欣交集的人生中

无路可走 不可抵达

才显得格外瑰丽

显然，在这里，迷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歧途，而是一种对理想的渴望而又无处可寻的处境。这一意象带有20世纪末的浓厚的人文情怀的理想主义色彩，因而它才那么“令人沉溺”，而且显得“格外瑰丽”，但这一带着“琥珀色”的理想境地更像是梦境，“无路可走，不可抵达”，让人生出强烈的无奈与悲凉。但当这“迷途”被诗人咏叹的时候，它本身所具有的质地又散发出熠熠光芒，令所有夜行人驻足。

迷途的另一层含义是说在诗的技艺方面的迷途。中国的当代诗，主要是说现代诗，在经过与西方文本的反复碰撞、交织，以及国内诸多诗人的反复实验，探求各种表达技巧与表现方式之后，被弄得有些面目凌乱。已经有一些诗人正逐步走在一条回归的路上，他们试图找到一种适合汉语风格的诗体形式，以期在诗写中重新恢复汉语风华。而李一苇的诗正好契合了这一点。李一苇已出版的两部诗集，形式上都相对稳重、整饬，基本没有语言的实验与探索，她只是以更准确的语言去表述她的情感和思想，这种稳重朴实的语言恰好使她的诗歌呈现出一种庄重厚朴的风貌，让人心灵感到踏实。像《挽歌》中的表述：

生命不会因为苦难

而变得更有意义

只有慈悲的爱可以

并照亮世界的荒芜

这种诗体格式更容易让人感受到诗的古典的意趣，但它又还是现代诗。它是在以现代的表达方式展开的时候，又重新拾回了汉语古典的底蕴与气脉。读李一苇的诗，更容易让心灵沉醉于一种东方特有的智慧与流淌的气韵。

久违了一种触动心魂的诗，当我静静地阅读着李一苇的诗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在读一本好诗，优质的诗。它淡淡的、静静的，不喧嚣、不锋利、不泼辣，像一个星空下呓语者的低吟浅唱，蝶一般落在了心头。它有着优质的语言，优质的灵魂，甚至连书页的制作也是优质的，包括诗人的签名，也是优质的。它像一缕光照射过来，触动了我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