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忍痛把想遗忘的伤痛缓缓道出,记录者则通过“有底线”的采访还原真相,并让后人不再遗忘。或许,正是这种纠结和矛盾,使影片形成了一种节制的风格,使记录者成为更客观更成熟的记录者,“小心翼翼靠近去倾听她们的故事,在远处静静看着她们生活”,通过把这22位老人记忆的碎片加以拼接,完成了一幅不该遗忘的历史拼图。
■ 禹燕
尽管《二十二》的排片很少,但是,在我观影的这家电影院,不大的放映厅,却座无虚席;而且,不同于以往影片尚未结束观众就纷纷离场,所有观影者都是在银幕完全黑屏后才起身缓缓离去。
尽管以前看过不少有关“慰安妇”研究的书籍和资料,但是当与银幕上这一张张巨大的皱纹如沟壑般的面孔相望,看着她们瘦弱的身躯、缓慢的步履,听着她们或苍老或清脆的声音,还是有一种难言的震撼。当原籍韩国的毛锦梅老人用母语哼唱《阿里郎》时,她的歌声苍凉中有一种天真,双眼浑浊中有一种清亮,我的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影片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撕心裂肺,张力十足,而是平静的舒缓的甚至琐碎的,然而在平静舒缓琐碎之下却是历史的累累伤痕与汹涌波涛。老人们叙述到最后总会说“不说了,不说了”“不想再说了,我说得心里不舒服”,然后掩面而泣,干瘪的手、晶莹的泪,影片中反复出现的这些镜头刺痛眼更扎痛心。
众所周知,在日本侵华战争期间,至少有20万中国女性被迫沦为日军的性奴隶;然而,至今日本政府仍无视这段惨绝人寰的历史,拒绝为性奴隶制度道歉、赔偿。在影片2014年开拍之时,中国内地仅剩22位愿意公开身份的幸存者。为寻访这些老人,了解她们的真实生活状态,2014年1月至7月,青年导演郭柯带领摄制组陆续在5个省、29个不同地区进行拍摄,旨在“用客观的镜头,将历史的碎片点点打捞起来,把那些行将逝去的事实镌刻成永久记忆的‘墓碑’”。
影片虽然讲述的是22位老人的故事,但却沿着两条线展开。一条线是关注“慰安妇”命运的志愿者,他们执着地追寻着历史真相,并立志为老人们讨回公道,其中既有中国的退休教师、农场职员,也有韩国摄影师、日本留学生。另一条线则是那22位老人,她们对过往人生遭遇的叙述是影片的主线。老人们的叙述时而清晰时而含糊,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或许她们只是想要遗忘些什么,而志愿者们则想通过追问来为历史存档,这构成了第一种冲突。同时,双方的内心也都是纠结的,这构成了第二种冲突。老人们通过诉说揭开了以往不愿示人的伤疤,这种感觉是痛的;但在诉说中也找到了悲伤的出口和疗伤的温情,这种感觉又是暖的。志愿者们通过寻访记录,既为留下历史档案而感到欣慰,也为惊扰老人的平静生活而心怀自责。或许,这就是面对残酷的历史真实时,人们的善良需要面临的拷问。
遗忘还是记住?这可能是一个问题,然而,老人们和记录者们最终都超越了这种两难困境,老人们忍痛把想遗忘的伤痛缓缓道出,记录者则通过“有底线”的采访还原真相,并让后人不再遗忘。或许,正是这种纠结和矛盾,使影片形成了一种节制的风格,使记录者成为更客观更成熟的记录者,“小心翼翼靠近去倾听她们的故事,在远处静静看着她们生活”,通过把这22位老人记忆的碎片加以拼接,完成了一幅不该遗忘的历史拼图。所以,既探求历史的真相,也尊重幸存者的尊严,这就是记录者选择的善良与善良的选择。
在面对历史伤痛的同时,影片的另一个关注点是老人们当下的生活状态,这使影片在厚重的主题下又多了几分人文情怀。
对于这些老人们来说,在屈辱中坚强地活下来,是更大的难题。影片没有刻意讲述她们如何坚强地活着,而是通过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来展现生命的坚韧,正如导演郭柯所言,“老人能活到现在,就说明了一切。”而老人们对生活的感恩与爱也让人深受触动。毛银梅老人原名朴车顺,之所以改姓毛是为了感谢毛主席;当过红色娘子军的林爱兰老人最珍爱的是政府发给自己的奖章;爱猫的李爱连老人,每天的大事就是喂野猫,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流浪的野猫吃好……还有,她们不谈往事面对日常生活时,苍老的脸上笑容平静而知足,有一种无言的力量。
“她们心里的伤口很大很深,可还是对人很好。不管是对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日本志愿者米田麻衣深有感触地说,“如果我经历了这些事情,可能我会恨死那些人,会恨一辈子,甚至可能自杀。”
而这些老人却活了下来。“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 影片主题曲《九重山》在片尾响起,歌词来自韦绍兰老人曾经哼唱过的民谣,而这几句话或许就是老人们生活态度的真实表达。
影片片尾出现了22位老人的名字,但那些在影片完成前一个又一个离去的老人们,名字却被打上了框,最后剩下的只有9位老人。而在影片公映前的8月12日,黄有良老人的离世。则让幸存者只剩下了8人。这个令人伤痛的数字变化,仿佛一阵阵警钟在敲响、一声声嘱托在回荡。
遗忘还是记住,这不是一个问题。
因为,这种伤痛,她们不可能遗忘;这段历史,我们必须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