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大庆
吃亏,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家风。我的曾祖父在清光绪二十二年开办木行,行号王恒茂,意为永久茂盛。王恒茂当时很有名气,这个名气不仅是生意兴旺,而且还因为曾祖父“善于吃亏”。
一般木行堆放木柴通常都是竖起来靠在架子上,因木材放倒后如有弯曲看得清清楚楚,竖起来弯曲便不明显。但曾祖父坚持木柴横放,以方便客户仔细挑选,凡顾客挑剩下来的弯料、次料都用来加工棺材出售。
木柴价格根据不同季节浮动是一般木行的行规,秋后为销售旺季,价格偏高;冬春淡季,价格下跌。曾祖父却不受此束缚,销售旺季价格不上扬,销售淡季价格照下浮。用他的话说,就是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让顾客利益受损。营业不受钟点限制,买主随到随买,连吃饭也要放下饭碗卖货。
曾祖父的“吃亏哲学”在我祖父、特别是父亲心中扎下了根。
儿时,在老家生活时,常有邻人来我家大院借光晒衣服,祖父总要等邻人晒完了再让我母亲晒。母亲嗔怪祖父为何要这样克己让人,祖父笑笑说:“要得人帮你,你得先帮人;邻居好赛金宝,关键你要先对别人好。”祖父仙逝后,父亲更是将“吃亏哲学”发扬光大。
老家巷内有户邻居因家中潮湿严重,想在后墙开两个窗子通风,而这后墙就通到我家院子。邻居跑来嗫嗫嚅嚅地找父亲协商,父亲听完邻居的陈述,没多加细想就同意了。邻居喜出望外地离去,母亲却与父亲发生了争吵。母亲说:“这邻居家两扇窗子一开,我家的情况就一览全无,没有任何隐私可藏,怎么生活啊?”母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父亲认为,任何事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别人。让邻居家开窗子,解决潮湿问题,而我们家房间的窗子反正有窗帘,不会有多大影响。况且,窗子通到我家院子,彼此还好有个照应。
当时我对父亲的这种吃亏也不能理解,总认为父亲老实无用、受人欺负罢了。直至一日我独自在家,夜染急性肠炎,翻滚呕泻不止,想去医院,却浑身无力,只得低声呻吟,听天由命。这时,开窗通到我家院子的邻居大概被我不停地呕吐声、呻吟声惊醒,悄悄开窗向我院中探望,见我睡在堂屋三人沙发上滚来滚去,赶紧叫醒其他邻居一起破门而入,把我扶上自行车,送往人民医院急诊。输液输到天亮,我的腹泻止住了,邻居们也松了一口气。由此,让我深知了父亲“吃亏哲学”的玄机。
吃亏其实是一种人生智慧。我以吃亏为处世之道,处处注意培育发扬这一良好家风。
上世纪80年代末,我调任一家企业当领导,适逢旧厂重建,局党委让我主抓基建。一时间,众多关系纷纷找上门,有的以工程提成为诱饵,有的以装修老屋为献礼……目的都是为了分得工程一杯羹。在这些优厚条件下,我想的是上级对我信任才委以大权,可不能辜负期望落人话柄。
于是,我迅速成立党政工群组成的“工程委员会”,将工程招标大权委托集体负责,并组成“审计核查组”,定期对工程款进行审查,向职工公布,让职工公开监督,由此保证了工程像“金鱼缸”一样透明。当时我居住的老屋屋面破旧,妻子让我从厂里拆迁工地上买些旧瓦回来整修一下,我拒绝了,生怕别人说闲话。拆迁物资我宁可低价处理给职工,也不让领导沾一点光。业务单位来客人,都是领到自己家里添个菜吃便饭,不在厂里报销一分钱。
一些朋友闻之惋惜,说我白掌了领导权,太迂太老实太吃亏了。初想,似乎也有些懊悔,细想却释然,特别是看到一些人以权谋私被群众唾骂、遭撤职查办甚至绳之以法时,我觉得自己的这种“吃亏”确实是一种福气。
吃亏无非是自己作点儿谦让,但却可以换来理解和尊重,赢来心安和福气。其实,吃亏是一种做人的本质,一种纯朴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