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援，不过是一种生存方式

这个世界，有人活成一棵树，有人活成一朵花，有偶然也有必然，能独立坚强地生长，固然值得赞美，但借力攀援，也不过是一种生存方式，并不可耻，只要根始终扎在土里，甚至算得一种奋勇。

■ 周俭

初夏，小区里的蜀葵开得艳丽，在蓝天下摇曳生姿。小区后门边的绿化带旁也出人意料地开出一丛，虽然比别的蜀葵矮小，叶片还带些枯焦，但花朵却有三色，红的、粉的和紫的。

这条绿化带因为修路，整整一年成为垃圾堆。今春垃圾终于被清理，留下一片黄土，还有这株蜀葵。起初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它鼓鼓的花蕾突然绽放，我才明白，不幸落在垃圾堆里的它，竟是一株美丽的蜀葵。

看到它在荒芜的绿化带边旁若无人地怒放着，突然就想到了正有搭没搭看着的电视剧《欢乐颂2》中的樊胜美。安迪说，小樊就像是长在特别寒冷地方的花朵，你以为她活不了，没想到，她不光活下来了，还活得摇曳生姿，有滋有味。

虽然独立又多金的安迪改变了最初的态度，转而站在姐妹的立场，支持和赞美樊胜美，但看着樊胜美的许多人却依然对她嗤之以鼻，因为她的虚荣，更因为她一直把改变命运的梦想寄托在男人身上，不断地逼迫爱她的男人为她拼事业、拼前途，活生生就是一株多年前就遭人鄙视的凌霄花。

当年，朦胧诗人舒婷的一首诗《致橡树》风靡大江南北：“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那是女人追求和男人平等的诗意宣言，激发了一代女人自立自强的心气儿。

时光过去三十多年，像安迪一样独立打拼出一个世界的女性遍布职场，但高喊“宁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前一类女人是励志典范，后一类女人遭人鄙夷，时代的潮起潮落间，主流“三观”依然杠杠的，不容颠覆。这很让人欣慰。不过，在独立女性和拜金女之间，也诞生了一批意欲从底层进阶中层甚至上层的樊胜美们，她们怀抱梦想，在大都市努力打拼，但囿于家庭环境、自身条件乃至各种资源所限，不得不借力男人，向上攀援。她们的处境，用曲筱绡的话来说，就是凭樊胜美本人，有可能这辈子都买不起一个卫生间，所以，攀援，成为实现梦想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曾经，将独立二字刻在心里的我，也是很不屑于凌霄花这种形象的，但几十年间，看过了种种类似凌霄花一般需要攀援才能活得灿烂、活得舒展的植物，尤其是今春在阳台上试种丝瓜、南瓜和牵牛花之后，对这类植物更多了一份同情甚至欣赏。它们与生俱来的基因让它们不得不选择一种攀援的生长方式，抓住眼前一切可以依附的东西，缠绕、依靠，然后不断长出新叶，直至开花结果。在它们一天天的成长中，我看到一种执着的努力，一种不顾一切的奋勇。

更让我感叹的是，当我为了用更多的竹竿去支撑丝瓜而不得不拔掉支撑牵牛花的竹竿时，牵牛花虽然在盆中塌落成一团，却并未死去，依然在开花，毕竟，它的根还扎在土里。

这真的像极了樊胜美们的生活方式，她们借力于男人向上攀援，但即便是攀援，她们的根也是扎在土里的，并且活泼泼地向上，好过被人肆意践踏的小草。就算失去男人的支撑，她们依然勤奋工作，可以靠自己生存。借力男人的同时，她们也以感情和各种支持付出回报，让那根支撑她们的“竹竿”缀满绿叶与花朵。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两相情愿的伴生，依附者即便不能获得掌声，也不该遭到鄙视。

这个世界，有人活成一棵树，有人活成一朵花，有偶然也有必然，能独立坚强地生长，固然值得赞美，但借力攀援，也不过是一种生存方式，并不可耻，只要根始终扎在土里，甚至算得一种奋勇。

不过，《欢乐颂2》的结尾，编剧还是选择让樊胜美幡然醒悟，“以独立的姿态站起来”，“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勇敢”，这种主流价值观的引导对影视剧而言，或许十分必要，但看到小区绿化带旁那棵活得十分艰难的蜀葵，我对樊胜美是否能完全依靠自己独立打拼出一片天地依然担忧和存疑。

那些欣赏安迪和曲筱绡、嘲讽和鄙视樊胜美们的旁观者也许忽视了一个最本质的问题，那就是她们生长的土壤和环境，甚至她们根本不能类比，前者可以成为高大、火红的木棉，是因为拥有肥沃的土壤和与生俱来的“种质”；后者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她们不是像那株落入垃圾堆的蜀葵，就是天生便是一颗凌霄花或牵牛花的种子，只有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努力攀援，才能生长出一片繁盛，而男人，不过是她们现下最容易也最可能抓住的那根“竹竿”，如果有别的“竹竿”可以抓，她们未必要死缠这一根。

所以，如何给樊胜美们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提供更多更有力的支撑，提供男人与女人完全平等的待遇和职场环境，才更值得我们深思和行动，这远比嘲笑来得更有意义，也会让更多的樊胜美们从对男人的依附中觉醒，变得更强大，更勇敢，活出另一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