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柏清
现在跟先生到超市去,仍然喜欢在卖面包的柜台前流连,闻香睹色,眼中那抹艳羡是不自觉的流露。先生拉住我的手问:“想尝哪一款?”我却摇摇头,眼前的面包可观、可赏,甚至可闻,却不是我心底的味道。我心底的味道,是爸爸的面包。
爸爸的面包,可不是爸爸做的面包,我爸爸对于一切食物唯一的操作,是吃,他是个厨盲。我心底里爸爸的面包,是他买回来的面包。那时候,爸爸在距家100多里地的地方上班,交通不便,翻山越岭又过河,只能每个月回来一次。他回来最盛大的事件,就是会有面包吃。长大了,我常常想象年轻的父亲挎包里装着三五个面包,急匆匆走在山路上的样子,会有怎样的心情,必也是急切而幸福。
但是,回到家父亲从未把面包好好给过我们,他要跟孩子们戏耍一番,就像老猫戏鼠。有时他把面包藏在衣柜里,有时他把面包藏在几本书后,但每次,我们都能闻香而至,爆发出欢喜的笑声。
有一次,爸爸别出心裁,把面包藏在窗前房梁上挂着的柳条篮子里。那个柳条编的小篮子,整年挂在房梁上,是我们家悬挂的储藏间,里面装着一些咸豆腐干、咸鸡蛋、咸鸭蛋,扒好的花生米。比如说舅舅来了,或者爸爸的朋友们来,妈妈拿下几块咸豆腐干,在园子里割一小把韭菜,碧绿橙黄的炒上来,满屋子飘香。那次呢,爸爸就把面包藏在那个篮子里。在翻找了所有惯常的地方无果后,姐姐在篮子的缝隙看见了面包的身影。我们一阵欢呼,可马上变得沮丧,因为我们的身高,难以指望那面包伸手可及。
面包近在眼前,却无法拿到,愈加的焦急。三个孩子像青蛙一样站在炕上跳,仍然拿不到,于是在窗台上排排坐,望面包兴叹。然后,最高的哥哥站在窗台上伸直手臂,像一根笔直的枝杈伸向篮子,但仍然差了一点点。那只小小的柳条篮,像得意洋洋、嘲笑一般看着我们。最后,哥哥说,我们用那只小扒篱够吧。那只小扒篱是大人们用来在玉米垛里勾玉米的,每年秋收时节,玉米秸秆一垛垛垛起来,里面藏着好多漏下的小玉米,在灶下烧饭时如果发现,用这个小扒篱一勾,玉米棒便骨碌碌滚到脚边来。现在它要被我们派大用场了。
哥哥举着它,我们都屏声静气,一下、两下,终于,只听“哗啦”一声,篮子一倾,面包滚落在炕上,可是随面包倾泻而下的还有花生米、咸鸭蛋,甚至有一块豆腐干跳到了屋门边。哥哥反应快,他马上光着脚跳到地上,在大灰鸭跑进来偷袭之前开始抢救行动。我和姐姐赶紧帮忙,怀揣着跳兔一样的小心脏,一阵忙乱,东西都收集到了炕上。
可是怎么往篮子里放呢?不能坐等爸爸妈妈回来责备我们吧?急中生智,此刻哥哥有了办法——他让我骑坐在他肩膀上,姐姐捡,我坐在他肩颈上做二传手,一会儿,豆腐干、咸鸡蛋、花生米就都归了位。我们三个坐在炕上,尤其是哥哥,累的满头汗,看着被冷落的香喷喷的面包,再看看彼此汗水画的花猫脸,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爸爸的面包从未轻易得到,但那种寻找到的惊喜真是给香甜的面包增加了无穷的滋味。人生不断往前走,但也回头看,“怅望西溪水,潺湲奈尔何”。年轮里有许多无法复制的快乐和美好,爸爸的面包,绝对算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