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诺为金：世代的日子就这样走过

□ 鲁钊

“日子要在守信中过，不守信，还算个啥人？”“你对他真心，他难道就丧良心，回应你狼心？我想不可能。”这是爷爷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那年爷爷养的牛下了犊子，夏种后长得欢实，就赶集去卖牛。天擦黑，爷爷才踩着落山的火烧云，哼着宛梆小调，手里掂着半截缰绳回来了。“牛卖了？”“卖了。”“价钱公道？”“公道着呢。”“钱呢？”“没有。”一家人瞬间愣住了。爷爷悠然自得地喝着端来的稀饭，一边气定神闲地解释：永青山后的老陈，原本是走亲戚路过牛市，闲逛看看，一眼就瞄中了咱的犊，毛色油黄，腿粗蹄大，肯定是个健壮有力、能犁能耙的料，欢心的不得了，可身边没带钱，我看他诚心想要，就赊下了。

“你认识？”“不认识。”“啥时候给钱？”“老陈说回家就筹措，三天后送来。”“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大约说是山后的，具体哪个村就记不准了。”“咋不记准？”“这有啥记的？他记住咱鲁家庄就行了，是他往咱家来送牛钱的，他得记准，不然咋送钱？”“如果人家骗你不送呢？”爷爷已气得撅起了胡子：“咋这样胡疑乱猜哩，你想想……”大家截断了爷爷的话，开始背书：“你对他真心，他难道就丧良心，回应你狼心？我想不可能。”“知道就好了。”爷爷这才气消了。

大家在忐忑不安中挨着时光，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爷爷则一直忙着自己的事。第三天头上，爷爷早饭时布置任务：“你们到东地去锄草，顺便把地头的韭菜割几把，垄里套种的小黄瓜摘一篮，腊肉还有没有？中午收拾几个小菜，包上素饺子，老陈来了喝几杯。”大家将信将疑。时间瞬息而过，已到中午，狗不叫鸡不跑，村口小路无人影。大家按捺不住，奶奶想到那么多钱，脸都有些变了。爷爷不动声色，吩咐把菜炒上、水烧上，饺子暂不下，等着客人。等待的时间最难过，连最懒的槐三家都端碗吃得哧哧溜溜了。爷爷稳如泰山，用烧开的水沏碗茶，美滋滋品着小姑送的龙井。听得别人家咣咣当当涮碗了，村头狗汪汪叫得欢，憨娃一溜烟跑来：“二爷，有个叫老陈的先生找你。”爷爷趿拉着鞋迎出院门，老陈就哈哈埋怨着走来：“老鲁呀，你这鲁家庄真偏僻，我跑错俩村才找到。给，一分不少你。”爷爷兴奋得眯了眼：“咱庄小、地偏，不好找。甭说了，先收着，老伙计喝酒，下饺子！”

农民生活苦，手头拮据，多是靠养猪马牛羊拢攒个整钱，平时零花钱就靠鸡鸭屁股，是以家家户户都喂鸡撒鸭。开了春，善于人工孵化者就用拉车载着鸡雏鸭崽走家串户卖。农家人手头缺钱，又想养起来，卖小鸡鸭娃的人一般是十里八村不远，多与之协商，先赊着账，来年养大了生蛋卖钱了还账，并规定月内得病死了不算数，以证明所孵化的鸡鸭健康无病。

妈也去买小鸡，她挑选了叫得响跳得欢长得瓷实的，一共40只。卖者用个小本记住：鲁家庄东头某家，40只，买家不用签字，农民不签字，许多人还不识字，对面说定的事，谁会反悔哩？大家都讲信用。

妈回到家，忙碌一阵，给小鸡喂食时，随便一数，数目不对，再数，还多出两只。咋回事？当时一手抓俩，放到筐里，卖家又数了一遍，怎会错哩？仔细回忆，恐怕是前门二娘在抓起鸡雏打量后，错以为是我家的，就错放在我家的筐里了。卖鸡雏的早走了，咋办？爹说：“好办，明年人家来收款时按42只算不就得了，多两只你养不起？”

第二年开春，卖鸡雏的如约而来，一边卖小鸡，一边收欠款。妈拿了42只小鸡的钱，解释说：“你小本上记的40只，结果多给了两只，实42只。”问：“没有病死的？”妈说：“死3只——黄鼠狼叼1个，不小心踩死1个，老猫噙走1个，不能算得病，还得按42只结账。”“真是实诚人哩！”卖小鸡的感叹着。爹又把上等的烟末子和小辣椒各装半斤：“自己种的，尝尝。”“你这是加利息哩？”卖小鸡的打趣着收下了。隔天在集镇上，卖小鸡的看见俺爹，赶紧拉过去让店家切了一斤猪头肉，打斤半老烧，俩人就肉喝酒，聊孩子成绩，说收成丰歉，尽兴方才拍肩道别，悠然各自回家。

吐口唾沫砸个坑，说出的话语如鼓钟，世代沿袭，这里的人老八辈就这样，他们的骨子里有着传统的诚实和守信。虽没什么文化，却耿直率性，视诺为金，凭一颗心去对人应事，纯朴自然地生活交往，大家不用啥书面协议或合同，一句话撂下，或者点头就是许诺，无须怀疑，也不必担忧，绝不会反悔。

深受先辈的熏陶，浸染在这无字的家风中，我多年来谨守谦恭慎独，追求重诺守信，深知“人不信于一时，则不信于一世”。讲信用是忠诚的外在表现，具有魅力的人，首先应该是守信的人，诚实的人，靠得住的人。因为严于守信的修养，我交往到了难得的知己良友，遇有困难，朋友们会无私相助。

因了重誉诚信，我曾受到北京从未谋面的领导的夸奖。那年，我参加国家部委举办的面向全球华人的大型征文活动，幸运地获得了奖项，收到了获奖证书及奖金。不久，邮递员又送来了相同数额的汇款单，我感觉到奇怪，肯定是组委会重复发放了。面对诱惑，我想，守信是立身处世之道，是一种高尚的品质和情操，既体现了对他人的尊敬，也表现对自我的尊重。我没有犹豫，赶快向组委会打电话说明，把这笔钱退回。组委会领导赞赏有加，告诉我因是面向全球的大赛，获奖人数多，几位工作人员发放奖金时，中间因重叠交集，出现了个别再次发放的情况，唯有我一人主动退还，真是文佳品高。远方朋友的称赞，说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唯以“无诚则无德，无信事难成”来解释。

平凡的日子就这样过。我时时事事遵规则讲诚信，为了教育孩子诚信做人做事，我给儿子起名“鲁一诺”，期望他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我也对孩子讲我爷爷的口头禅的故事，希冀人人讲诚信，生活在诚信社会，诚信中国。

我们在诚信中惬意地生活，世代的日子就这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