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与昔日的自己约会,过往的一切只是背景,重要的是心有所念,不至空茫。
□ 简云
走小街,过拱桥,穿马路,再沿着长长的小巷,一路向前,最后到达西湖边的广场,广场一侧就是少年宫。那是一条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路,深深刻在记忆里。
也许年长了喜欢怀旧,不久前回杭州探亲,一时兴起,又重走老路,试图找找儿时的感觉。
小时候住的墙门早已不在,幸好母校文龙巷小学依然在原址,它离家不过一百多米,在小学门前留影之后,便踏上怀旧之路。当年的青石板小路如今是居民区的便道,墙门前的马路成了商铺林立的丝绸市场,昔日被称为贡院前的土路已是车水马龙的凤起路。沿凤起路走了一段,便拐弯,寻找记忆中的小巷——孩儿巷。
其实孩儿巷在我小时候有个红色名字,叫枪杆巷。据说孩儿巷得名于宋代,因巷中人家多有售卖泥塑孩儿,也叫泥孩儿巷。记忆中窄窄的小巷如今是一条小街,白墙黑瓦的民居已被模样粗陋的居民楼替代,间有几家小店,也并无风情。走到街中间,终于和一个老式院落相遇,但黑漆大门紧闭,门口竖着两块石碑,一块写“孩儿巷98号民居”,一块写“陆游纪念馆”。碑文上说,陆游曾在孩儿巷居住,这幢民居是晚清建筑,还提及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似乎暗指此名句是在此创作。
因为适逢周一,纪念馆闭馆,不得其门而入,只好站在这幢被幸运保留的老屋前怀想一下。当年的我,一次次走过这样一幢连一幢的老屋,却浑然不知白墙黑瓦的另一边,深藏着怎样的历史。当终于有人告诉我,我无数次穿越的小巷,曾有小楼听春雨、巷中杏花飘的诗意,有满街泥孩儿的风情时,那些可以勾连起往事的深巷、小楼、青砖、石板、老树,都已消失在尘埃中,侥幸留下的,也只能孤零零地站在楼群里,做一个似是而非的历史符号。
不过,幸好还有这样一个符号,让我的怀旧多少有些安慰。但前后望望孩儿巷,心中还是寥落,除了街边的银杏树一身金黄,这条小街实在没有风情,巷变成街,就再也演绎不出深长的韵味,而千年前陆大诗人所见的杏花,在杭城更是难觅踪迹,唯一可以联想的只有小时街头常常出现的卖白兰花的姑娘和老人。如果套用陆诗人的名句,那只能是“小楼犹可听春雨,深巷无处卖杏花”。
出孩儿巷往前,记忆中就该是都锦生丝织厂了,那曾经是杭州最著名的丝织厂,其织锦工艺首屈一指。当年穿街走巷疲累时,一看见这家工厂的大门就开心,因为少年宫快到了。这一次,工厂的大门虽然不见了,但街边大楼上“都锦生丝绸”几个大字却赫然在目,站在楼外望望,店内的规模不小,看来这家老字号依然活得不错,心中欣慰。
终于看见少年宫广场时,和儿时一样,大舒一口气。那时,每当我说要去少年宫参加活动时,母亲就会说:“去昭庆寺啊,要走半小时。”小时只知灵隐寺,从来不知道母亲口中的昭庆寺还真的存在过。后来查询资料得知,昭庆寺初建于唐宋之间的五代,一边临西湖,一边靠宝石山,规模盛大,面积超过灵隐寺,但这座寺庙命运不济,历史上屡建屡毁,民国时在西湖边建马路,拆了前殿,到了文革,又拆了一部分,只留了正殿。这正殿竟然就是少年宫的大厅,小时候心心念念的玩耍之地原来是佛家圣地,想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历史原本就难以揣测,时间是最无情的利器,可以捣毁和磨平一切,不过时间也是最有力的创造者,可以让一切新生。从广场走到西湖边,只见湖水平静,断桥依旧,但湖边多了不少雕塑,湖中多了几个优雅的亭子,虽是初冬,仍是游人如织。西湖,不知比我小时漂亮了多少倍,而城市,虽然深巷不再,杏花难觅,但在经年不停地改造与扩展中,颜值日升,风姿渐增。
所谓韶华易逝,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想留的能留的也不一定留得住,怀旧,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与昔日的自己约会,过往的一切只是背景,重要的是心有所念,不至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