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何选择在QQ群相约自杀？

一个QQ自杀群内，网友在讨论自杀。（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韩亚聪/摄）

编者按

QQ自杀群是指一些想要轻生的人通过QQ群探讨自杀或相约集体自杀的方法的一个组织。作为便捷的网络即时聊天工具，QQ群吸引了数以亿计的网友，为身处网络世界的人们提供了即时、便捷的交流平台。然而，在此“福利”的背后，隐身于其中的QQ自杀群，正在成为一个令人担忧和心痛的社会问题。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韩亚聪

QQ群的成员还在不断增加，每一个新成员似乎都是奔着同一个目的而来，“有人走吗”往往是他们进群后的第一句话，而随着一些群成员彩色、跳动的QQ头像逐渐停止、暗淡，他们最后的一句“再见”或许成为永别。日前，在某媒体曝出QQ自杀群现象后，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通过加入此类QQ群，利用十余天时间深入了解、采访，虽然所有以“自杀”命名的QQ群已被屏蔽或解散，但经过一些群主对群信息的“换装”，QQ自杀群依然以隐秘的方式存在着、活跃着。这是一个既长期存在，但同时又亟须得到拯救，亟须被积极、健康的阳光所照耀的地方。

隐秘的存在

QQ自杀群，并不是刚刚出现的社会问题。多年前就有媒体曾对此进行过报道，多年之后的今天，QQ自杀群依然存在，并不断“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虽然在媒体的报道和举报后，一些以“自杀”命名的QQ群已经被屏蔽或解散，但在这背后，一些群主通过更换群号码、修改群名称等手段，以一种隐秘的方式继续存在着。

2016年12月8日，在一位知情者的透露下，记者通过搜索群号码加入了一个名为名称与生死有关的QQ群，群资料显示，这个群创建时间为2014年4月，目前有168名群成员。“藐视太阳的温度，走过身后万里的枯骨。面无表情沉默的孤独，寂寞如灵在黑暗的末路散步”，群公告一栏的文字让人感觉压抑。

同时，记者尝试搜索一些以“自杀”命名的QQ群，但都显示“没有找到符合查找条件的QQ群”。但通过搜索一些诸如“一起离开”“相约离开”“说再见”“另外一个世界”等关键词，依旧能够找到这些“换装”后的QQ自杀群，一些明确标明“想死解脱”的QQ群需要付费才可加入。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当你努力了还是看不到希望，当你一次次被打击，当你已经绝望了，或许可以选择离开”，一个以“狗带”为关键词的QQ群发出了这样的群公告。记者进入一个QQ群后，群管理员明确表示：“不想死的请退出群！”

在另一个群内，“本群须知”则更加直接：本群旨在为大家提供讨论离开这个应有尽有，不应有也尽有的世界的最简单方法，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够在这里找到一个可以一起离开的伙伴……

记者在一个QQ群内询问“群友真的有人自杀了吗？”网友纷纷回应，一位网友告诉记者，该QQ群原来的群主已经自杀成功，“他已经永远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而在另一个群内，网友告诉记者：“我知道的就有五六个已经走了。”

据梳理，在记者加入的QQ群中，有8个群的网友在讨论自杀的话题，并且有人明确提出想与群内网友相约自杀。虽然与之前直接搜索“自杀”关键词就能轻松加入有了很大改善，但通过“换装”后，QQ自杀群依旧活跃。

同时，记者发现，这些群成员少则有几十人，多则数百人，并且不断有新成员的申请、加入。

致命的交流

这些隐秘存在的QQ自杀群，群名称和群公告虽未涉及关于“自杀”的字眼，但聊天内容却大都不离“自杀”。群内网友以一种看似轻松的交流方式，谈论着各自的自杀经历或自杀想法。

“有没有一起走的”“近期三个月之内有人走的，请让我搭个便车”“我现在一想起来要死就兴奋”……在记者加入的某个QQ群内，不少网友都发出了此类让人感到震惊的信息。一名网友在说完“我可能要走了，拜拜”这句话后，就退出了该QQ群，记者试图联系上这名网友，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12月9日深夜1时许，一位QQ资料显示为广东揭阳的18岁网友在QQ群里说：“我要点炭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就不在了，好舒服，好安逸。”记者试图添加其为QQ好友，但都没有成功，该网友也再未在该QQ群里发言。

除了表达自己“想自杀”的想法，一些网友还就种种自杀的方式进行交流、探讨，有人给大家出谋划策，推荐“攻略”，甚至有网友说自己已经定好了离开的方法和时间。

群内网友不断交流相关经验，关于服用什么药物能致死，一名网友说自己曾服用过两盒某种药品，但都没自杀成功，“结果吐了几天，胃都是苦的。”在另一个QQ群，一名网友向其他人询问：“有没有一粒药就能解决的？”

更有网友通过“晒图”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自杀的决心。一名男性网友在群内晒出了刀片等自杀工具，以及割腕、割颈等充满血腥的照片，并晒出其自称他本人购买的、两种过量食用可能导致死亡的药物。一名QQ资料显示为30岁的女性网友说，她从网上购买了一瓶某化学药物，并晒出了自己网购后交易成功的订单。同样，12月14日中午，一名35岁的网友将自己网购木炭的订单截图发到了群里，并表示自己不久之后会自杀，面对网友的询问，她说：“活着太苦了，我想解脱而已。”

甚至有网友在群内开始与大家相约自杀，并出谋划策。“有一起走的吗？”是不少群成员聊天前的“开场白”。一位网友在群内建议，如果想自杀，可以几个人凑钱“组团”到偏远的地方，一起结束生命。

在如此令人绝望的聊天中，记者也注意到，这些QQ自杀群里也鱼龙混杂，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加入，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想趁机骗取准备轻生者的钱财，甚至有其他一些不良企图。“我没钱花了，快饿死了，你们既然就要死了，就把钱转给我吧。”“我想自杀，但是没钱实施，大家能不能先借给我点钱？”群内一些网友发出这样的言论。

生死的抉择

在这些隐秘的QQ自杀群内，尽管有不少网友表达了自己想自杀的想法，也有人交流经验、出谋划策，但大部分群友持“围观”态度，或是仅仅处于人生的迷茫期，他们并没有真正自杀的决心。同时，也有好心网友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进行劝阻和开导。

“心里好纠结，又想死又舍不得死，又怕真死了又怕被人救。”一名网友在群内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对于记者提出的“为什么想死”的问题，她说，“好好的不想活了，肯定是因为心理不健康。”

除了心理上的疾病，记者发现，不少网友自杀的理由令人惋惜。有网友表示，自己患病多年，承受着疾病的折磨；也有网友表示，自己仅仅是因为“没钱花了”“欠债了”“失恋了”。

一名女性网友在通过了记者的好友申请后，马上询问：“一起走吗？”但当得知记者与她不在同一地区后，这名网友表示失望。在聊天中，她告诉记者，她今年23岁，因为做生意欠债30万元无力偿还，无奈想到了自杀，“我真的绝望了，比得病还痛苦，我已经没时间了。”对于记者的开导和劝阻，她并不抵触，并表示自己只是一时冲动，“我也正在想办法，会谨慎的。”但随后，该网友将记者删除，并不再接受好友申请。

生死之念的关键时刻，好心网友的开导和劝阻，成为这些QQ自杀群内一股充满正能量的暖流。

在一个QQ群内，看到几个网友有自杀的想法，一名网友十分着急，发出一连串消息进行开导。“不要说死，遇事要坚强”“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命没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时间可以愈合一切，千万不要想到那可怕的字”……

一位黑龙江哈尔滨的网友在一个QQ自杀群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压抑的群氛围注入了一丝正能量：“从小身边的人就不喜欢我，14岁我独自一人到北京闯荡，服务员、帮厨什么工作都干过。后来给家里的一个亲戚打工，每天起早贪黑给他工作，可是每天还是挨骂，两年后我被开除了。每个人都给我打电话，说我不对，在这期间女朋友也跟我分手了，家也不让回，而我赖以生存的手艺也生疏了。本来我也想过死，可是我不甘心，很不甘心，我决定从头来过，因为我相信，不死终会出头，除了生死是大事，其余的都是小事！”

教育的缺失

近些年，通过QQ自杀群相约自杀的事件不断出现，随着一个个生命的消逝，这不仅成为人们心中的痛，也正在成为一个令人担忧的社会问题。对于此类QQ群，如何禁止和消除，也成为社会各界关注和努力的方向。

针对所了解的情况，记者通过在线举报向腾讯方面发出信息，截至记者发稿时，已有部分QQ群“因安全问题已停止使用”。

在舆论持续发酵的情况下，12月7日，腾讯方面在回应媒体时表示，此类相约自杀的QQ群不易被发现，且在确定其群名与群讨论内容是否与自杀相关的判定上也有难度。用户在举报时，可以提供被举报群的群资料和群文件等相关信息，如果举报属实并且情节严重，腾讯会做封号处理，并给举报人反馈，处理结果一般会在7天内反馈给举报者。腾讯也将加强对此类QQ群的创建者和管理者的处置力度，一旦发现将永久封停涉事者的账号。对于在群内教唆他人进行自杀的行为，腾讯将向司法机关举报。

腾讯方面表示，QQ群等社交场所属私密空间，平台同时需要保护用户隐私，在发现环节上仍然具有很大难度。同时，呼吁社会各方力量共同努力，关注该类人群，正确引导，减少悲剧发生。

针对这种情况，有专家表示，一方面需要加强对这类QQ群的监控和管理，阻止不良信息的传播，要充分利用好网络，开设网上咨询热线，提供心理救助，广泛宣传呼吁大家珍爱生命。同时，还要把预防青少年网络相约自杀，保护青少年不受网络不良信息侵害作为立法工作的重要内容。

除了技术上的“屏蔽”和心理上的关注，也有专家提出，真正值得反思的其实是当前生命教育严重缺失的现实。在我国，迫于应试教育的沉重压力，学校和家长都更注重学业教育，忽视了对青少年的情绪疏导。即使有些学校开设了相关课程，也都形同虚设，未能发挥实效。“当深陷负面情绪的青少年在现实中求助无门，他们自然很容易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抱团取暖，最终被‘自杀群’制造的情绪黑洞吞噬。任何一个青少年选择轻生，学校和家庭都有不容推卸的责任；当青少年自杀成为一个突出问题，更警示我们要尽快补齐生命教育短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