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成为材料：辛迪·舍曼的艺术

《无题224号》，1990

《无题153号》，1985

《无题电影剧照21号》，1978

主持人：李黎阳（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我在自己身上进行创作，我的身体就在那里，随时成为我的创作材料。”美国当代艺术家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1954—）的“自白”道出了其艺术的形式特点。舍曼的艺术是通过装扮摄影的方式呈现给观者的，但却不以探索摄影本体语言为目的，而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图像生成方式，赋予摄影以观念性的意义。

拍摄于1977年~1980年的69张黑白照片《无题电影剧照》是舍曼的成名作，在这一系列作品中，舍曼借鉴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好莱坞电影中的人物造型，将自己装扮成虚构出的影片中的女主角拍摄“剧照”，通过模仿、挪用和重塑这类视觉转换手法，创作出从男性视角出发的大众传媒炮制和传播的女性形象，旨在唤起人们对女性的性别角色和社会角色的关注。此作一出，便引发了有关性别政治的争议，舍曼也因此被视为女性主义艺术的代表人物。

舍曼涉足艺坛之初，正是波普艺术方兴未艾之际，因此她作品中的许多视觉元素也与当时的流行文化休戚相关。作为被“视觉消费”（尤其是当时占视觉消费主流的电影与电视）滋养的一代人，其意识形态难免会被时代流行的视觉文化塑形，而舍曼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总是能通过敏锐的观察和细致入微的表演，向人们呈现图像背后的社会和政治内容。1981年，舍曼应《艺术论坛》杂志之邀创作《中心跨页》，在这组彩色照片中，由她本人扮演的或蜷缩在角落或躺在地板上的年轻女子形象，充分展示了女性的官能性特征，但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这些贴近镜头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人物形象，虽然摆出了情色杂志中的诱惑姿态，却具有一种空虚或焦虑的精神特征。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批作品完成后，因“只是复制了色情形象”而被《艺术论坛》拒绝发表，但在2011年的纽约佳士得拍卖中，这一系列中的《无题第96号》，竟以389万美元的高价成交，刷新了当时摄影作品的世界纪录。

尽管舍曼从不承认其作品具有女权主义思想，但也曾表示，她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以一个处在现实文化中的女性角度进行观察的结果”。除上述作品外，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创作的《公共汽车乘客》，到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背景投影》《粉色浴袍》《时装》《灾难》和《历史的肖像》，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性》和《恐怖》，再到进入21世纪后创作的《好莱坞类型》《小丑》《贵妇肖像》和《壁画》，舍曼创造出许许多多各成系列、不断变化的角色，在《历史的肖像》中，她直接挪用了艺术史中的经典形象，并开始尝试用硅胶模具取代人物的部分器官，调侃女性身份在男性文化视域下的尴尬处境。而在《性》这一系列作品中，她暂时放弃了模特身份，选用塑料模特的躯体摆出各种色情的姿态进行拍摄，以粗暴的视觉图像对两性关系中的角色设定予以戏谑的鞭挞。

“他们都不是我。”作为一位独具个性的观念艺术家，舍曼隐匿自我，从“他者”的角度，对个体身份的构建及其社会学意义进行了深入而持久的探索，颠覆了人们对于传统审美的设想。在她的作品中，美与丑共存，真实与造作相生，个人身份与社会角色暧昧不清，但其别有用心的戏仿，总是能够击中社会和人性的软肋，产生强烈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