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的“文学药房” 动人的法式爱情

□ 王驰

刚看到书名《巴黎小书店》，以为是那种聚焦巴黎街头巷尾的特色书店、有图有文的散篇汇集，可以顺手翻翻，随看随停。不曾想，却是本小说，351页，还竖排，但一经上手，就放它不下了。

这是一个爱书人的故事。

年过半百的小说主人公佩赫杜先生，在巴黎塞纳河畔一艘自行改装的工程船上，经营一家“文学药房”书店。

作为书店老板的佩赫杜先生，绝对是个鉴书行家。他对各类书籍了如指掌，任凭人家哼几句调门，说想找一本“盘旋着童年旋律的书”，他多半就能让人如愿以偿。可以说，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书。

当然，对应于其别具一格的店名，佩赫杜先生真正的独门绝技不在识书，而在阅人。只要问你几个问题，交谈一次，他就能靠眼睛、耳朵和直觉，从你的身体姿势、动作、手势，说话的声音、语气和用词中，判别出你“灵魂欠缺的东西”。他用他特有的穿透力，看穿大多数人的伪装，看到伪装后面的焦虑、梦想和欠缺的一切，再把自己视为“解药”的书贩卖给对方，以抚慰他们的心灵，拯救他们的人生。

佩赫杜先生因此被称作“文学药剂师”，并且一干就是20多年。在他心目中，“阅读消弭偏见，看书的人不说谎——至少不会边看边说谎”。书是医师，也是药，既能下诊断，还能提供治疗。但书又不只是医师，有的小说是一辈子的忠诚伴侣，有的书给你一记耳光，有的在秋天伤感时会像一条温暖的毛巾裹住你。

他总能想方设法，让他的顾客相信，书永远能提供无限的可能，书永远不会停止爱它的读者，“这是这个难以捉摸的世界唯一不变的事实”。

“你经常说‘抱歉’这个词吗？”佩赫杜先生问一位来书船选书、在广告公司工作的职业女士。在他眼里，不少女性永远过分愧疚。“你也许习惯对每一件事内疚。”他提醒说，“往往不是我们塑造文字，而是我们使用的文字塑造我们。”

书中，睿智幽默、让人眼睛和内心为之一亮的对话或描述，分分钟就闪现一回。加上因为是竖排的原因，很多次，我都按捺住急切读下去的心，将眼光再扫回去，重温一下这些语句带给我的愉悦和遐思。

书读得很慢，但很享受。

在佩赫杜先生带有钢琴的巨大书船上，常备有8000多种不同类型的书。“小说激发人意志力，非小说让你重新思索人生，诗培养自尊。”此外，关于烹饪、手工、航行、机修等等实用书也应有尽有。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经他引领，从内心发掘出对于文字的共鸣，面孔开始闪烁出喜悦的光辉时，佩赫杜先生也由衷地欢欣高兴，他以此为生。

然而，每每此时，他又无不胸口一阵阵悲痛。

“真的没有一本书能教我演奏生命之歌吗？”佩赫杜先生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哀鸣。

原来，靠给顾客推荐书来解除其情绪和人生疑难杂症的佩赫杜先生，唯一不能透过文学治疗的，是他自己。

自从他的挚爱在21年前不辞而别之后，他就在思念和逃避中惨淡度日。从一开始阅读就发现的佩赫杜先生的种种古怪脾气，此时，也一一有了事出有因的依据。

21年来，佩赫杜先生一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几乎不和任何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他砸掉了大部分让他联想起她的家当，居室除了一张床垫，几乎家徒四壁。当年和爱人的卧室被他封闭起来，21年不再踏进一步。他甚至因为不希望别人对自己直呼其名而总是对人彬彬有礼地称呼某先生某女士。他的名字“尚”专属于那个“巧克力般温暖的声音”。

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爱情？如此让人魂牵梦绕、刻骨铭心。

书读到此才明白，先前“治病救人”的所有微型桥段都不过是预热，是铺垫。小说真正要展开讲述的故事在这里：“文学药剂师”最终要解救他自己，解救那颗破碎但并不冷漠和死掉的心。

43岁、已出版26本书的的德国女作家妮娜·葛欧格将这个自我救赎放在了主人公驾驶“文学药房”书船，从巴黎塞纳河畔南下的一段航程中。

难怪故事开始前，有一页地图——“尚·佩赫杜的旅行路线”。阅读前并没有太在意，但看到上面耳熟能详的“桑塞尔”“香槟区”“勃良第”“里昂”“马赛”，心中还是有满满的期待。

这个“写作时间比不写作时间更长”的作家没有让我失望。

书中，佩赫杜的邻居、刚刚爆红而又找不到创作新灵感的年轻作家乔登，意外地与他一起踏上旅程，还有途中入伙的一个无所不能的意大利大厨，这段行程带着文字和美食，友情和互助，充满诗意、温情和冒险。

在途中，三人之间以及三人与其他人碰撞出的人生思索，也是平行于男女主人公爱情故事的看点之一，那是属于他们自己不为人知的往事，最后三人都在这趟奇妙的旅程里，正视现实，面对自我，追寻到曾经渴望的爱情，并且各自都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穿插于这段行程中的，是佩赫杜前女友玛侬的日记。从中，我们强烈感受到她对巴黎的佩赫杜和南部乡村丈夫吕克同样炽烈和深沉的感情，也分享到她对父母尤其是对父亲浓浓的爱恋。

“城市人能给你什么？”被女儿称作“扛铲子的柏拉图”父亲问。他将普罗旺斯看作是法国国民文化的摇篮，认为每个种植橄榄和番茄的农夫，400年来也都谈论着艺术家、哲学家和音乐家，一点不比“冷漠的”巴黎人品位差，他们同样见多识广、深富创意。

而搭乘“文学药房”书船一路向南，顺着河道，沿途观赏河道两旁的城镇、乡村，还有那些酿出美酒的葡萄园，苍鹭、鱼鹰齐飞，河狸、河鼠共探；村落里参天的树木，未经铺砌的小径，用黄色砂岩、浅桃色泥土和红砖盖的房屋，完全有别于人们头脑中固有的时尚之都的刻板印象，一个古老僻静、葱翠丰茂的法国，书店出版社云集的法国，全镇扮成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或角色的法国，在我们眼前一一舒展开来，令人神往。

书中自始至终弥漫着的书卷气让人痴迷，虽然没有西班牙《风之影》那样悬念重生、摄人心魄，但小说依然独具旨趣，牵动人心。

《巴黎小书店》从2013年出版以来，不但蝉联德国《明镜周刊》畅销排行榜15周，还入选2015年美国邦诺书店最佳小说类新书和美国图书馆读者票选“最爱中的最爱”排行榜，在欧美各地，叫好又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