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和平
小时候,我住在奶奶家。
那地方是北京宣武区牛街麻刀胡同38号,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高高的条石台阶,厚厚的松木大门,两个门墩上雕着小小的石狮子,岁月将它们触摸得十分光滑。通过大方青砖铺就的甬道便进得院内,影壁处种了一株硕大的爬山虎,每逢夏日,大片的叶子遮住大半个院子,郁郁葱葱,给人一汪阴凉。姑姑们在院子里种些喇叭花,点缀在绿叶当中煞是好看,我和小伙伴们常常摘下几朵,女孩子把紫色、粉色的插在头上装新娘,男孩子把黄色的含在嘴里吹喇叭,玩“娶媳妇”的游戏。
这是一个纯粹的北京四合院,奶奶家住北屋,北屋的西明间和堂屋连通,靠西墙有一盘用大块青砖砌成的顺山大炕,南墙上是一大溜儿玻璃窗,往上是能打开的糊纸木格窗户。整个屋子从墙壁到顶棚,都用一种粉帘纸糊出来,北京人把这叫做“四白落地”。东暗间有一个小八仙桌和几个中式大方凳,姑姑和伯伯们在这里学习、画画。
早上,当晨曦在北墙窗户纸上抹出第一笔鱼肚白,胡同里的公鸡争先恐后叫起来的时候,奶奶就端着一个竹子编成的笸箩去买早点:火烧、油条、焦圈,好玩又好吃,有时还买一点儿豆浆或齁儿酸的豆汁儿。
爷爷的早茶不可缺少。奶奶早早起床,在八仙桌上摆好那只小泥壶和几个小茶碗儿,就蹲在院子里生煤球炉子,冒着浓烟的熏呛,用一把破芭蕉扇把火扇旺,又用一个叫“汆子”的小罐子,放在火炉口里烧一小汆子开水.再给爷爷沏上茶…… 一天的生活就从爷爷的这一壶茶开始了。
小时候我有两只小布袋,那是奶奶用白“五福布”给我缝成的。一只上学时带点干粮,就是装点烤窝头片、发面饼、咸菜什么的,另一只挂在南窗前的一支圆柱子上,我得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这是爷爷的主意,他说这样才能长大个儿。这只小袋子神奇极了,里面有时是几只枣,有时是几粒花生,有时是一块水果糖……千变万化,让你总也猜不透里面的内容。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摘下布袋,看一看今天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然后就站在门口的高台阶上看热闹。
胡同里的新鲜事多着呐。
最热闹的就是“破烂儿换东西”。那人来胡同的时候,挑着两个大筐,筐上各放一个大“竹浅子”,里面五花八门的应有尽有:女孩儿们扎辫子用的头绳和扎蝴蝶结用的飘子,男孩子玩的小泥哨儿,放上水能发出鸟叫声的瓷水鸟和木头做的刀枪棍棒……当然还有姑娘们用的梳子、篦子、桂花油。吃的东西就更多了:凉糖、酸糖、麻糖、水果糖、转莲子儿、铁蚕豆……看得你眼花缭乱。这些东西,用钱买也行,用“破烂儿”换也行。他估一下价钱,只要双方愿意,就把破烂扔进大筐里,然后让你选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每逢这时,胡同里就像炸开了锅:孩子大人们拎着自家的篮子,把各种各样的废旧东西,比如旧鞋、旧袜子、破布、牙膏袋、旧瓶子……一样样地堆到小贩子跟前,鸡一嘴鸭一嘴地讨价还价,有时小贩子手忙脚乱地怕丢了东西,便会高声喊叫:“没了,没了,不换了!”“明儿我再也不来这麻刀胡同了,真是惹不起你们!”然而没过两天,他照样又挑着颤悠悠的担子,长长地吆喝着“破烂换泥人”,来到俺这麻刀胡同。
我们的四合院里住着三户人家:南屋三间和东边两间是王奶奶家;西边一间是童大妈家,童大妈的女儿叫翠芬儿,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黑脸儿膛儿、圆眼睛、厚嘴唇的小女孩,扎着两只系着红头绳的小辫子,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很可爱。我们天天儿在一块玩儿。有时我们一起唱儿歌。两个人一起唱,越唱声越高,就像是在比赛谁的嗓门儿大,惹得南屋里的王奶奶在屋里大叫“和平、翠芬儿,疯什么呐,耳朵都让你们给震聋啦,看把嗓子喊成破锣,明儿怎么嫁人娶媳妇。”这南屋只要一喊,北屋的我家奶奶立马应声“唱歌不好好唱,尽瞎嚷嚷,怕人家当哑巴把你们给卖了呀。”之下的我们俩手拉手一溜烟跑进大门洞里,她吐一下舌头,我做一个鬼脸儿,“扑哧儿”一下,笑了。
童年的麻刀胡同,给了我一个永远难忘的美好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