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健
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同一栋楼,他们住一楼,我和爸爸妈妈住二楼。记得爷爷桌上的台灯不是很亮,我经常调皮地把屋里的大灯打开,这样大灯与台灯一起工作,亮堂堂的,然后过一会儿外屋准时传来永恒的一句“白天要省点电哪——”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着,无数次,我看到爷爷奶奶在那个窄小的写字台提笔写信,一般是给她们的朋友或者异地异国的兄弟姐妹。有时候信没写完我就在后面突然大声说话吓他们一跳,那时相当有成就感。
他们有时用的是无下划线的信纸,却依然能把间距掌控得整整齐齐;
有时一张纸上赫然显示着两种钢笔色,由深入浅;又有时会拿着写好的信呆呆地坐很久,方才小心地糊好信封,出门寄信。
后来,我高中毕业,考到了离家很远的城市读大学。临走前一晚,奶奶说:“要不,我们写信吧,一个月一封就行。”我立即答应。学校的收发室离我寝室很远,快步走也要15分钟,那时我才明白,盼信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也恍然明白了爷爷当年一遍遍带着期望去开报箱的画面。
每次收到他们信的日子,便是我的节日。这是大一入学报到后第一次写信后爷爷的回复:“9月22日下午两点许收到你11号写的信,算来已经11天了。见到信那一刻,真是欣喜万分。听你妈说你写了信,我和奶奶就天天盼,就是这天上午你奶奶已等不及要去邮局是问。看见信封上你那娟秀的字迹,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拆开后,我就读给你奶奶听,我俩都陶醉在无限的欢乐中。只见段落分明、层次清楚——叙述得尽善尽美,学校一幅美丽的画面展现在我们面前——”
相信么?有些画面与情景,电话声音与纸上字迹相比,终究苍白无力。
当得知我加入学校的书法协会,每天继续在练字时,爷爷写道:“你还每天练习书法,我一百个支持。要知道,练习书法的过程中,通过线条艺术之美在和谐中养气,提神,聚精,是意念的修炼,是美的享受……”后来,我加入了青年书法家协会,也常把字拍下来手机发给他看,“你写的兰亭序和欧体楷书,我看后大惊,真像古碑帖上拓下的能以假乱真,写得真好,爷爷望尘莫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爷爷一如既往地那么谦虚,且不吝惜他的赞美,对我们,对别人,都是这样。他总是那样鼓励我,虽然目前,我好像并没有“大有作为”,也没有成为书法家。当盼到我寄去的信的时候,他们总是开心地一起分享。
爷爷喜欢养蝈蝈,奶奶也说蝈蝈一叫院子里就有了田园气息。有年夏天养了两只,可惜毕竟不能长久。那天收到信看到:
“其中一只不幸于九月中旬停止呼吸,另一只还挺欢快,遗憾的是,11月7日上午也不幸逝世。养了整整70天,生前天冷每天都放在家里,不敢放在院子里,有太阳时还拿出去晒太阳,每天都要喂新鲜果蔬,有了蝈蝈,家里增添了农家气息,门口路过的人都朝家里看,学字的小学生下课还跑过来一饱眼福。”毕竟养了两个多月,总归是有感情,即使一只小蝈蝈,也让他们心有怀念。通过写信才会发现,也许是年纪大了,他们对时间、数字都很敏感,会各种标注和计数。与其说平日他们记的是日记,不如说,记得是一种存在感。
纸上的字,也许终究也要朽掉的,如同每次回看信时都会发现有些字已经洇湿模糊,可和善、谦逊、心底的平和与从容,是他们这些年在信中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以速度消灭深度的时代,我们不能抗拒它的到来。我知道,他们也明白。当然,我们也隔几天就通电话,只是把无关紧要的闲事书信交流。
指尖效应兴起,他们也用上了微信,会用iPad看视频,会在家庭群里发语音,尽管他们的朋友圈尚未形成规模。
想说的是,岁月悠悠,有些传统的交流方式,依然有它独特的意义,那是技术所不能代替的,因为里面有着特殊的情感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