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美国全国妇女研究学会年会如期举行,本次年会主题为新学院术语“岌岌可危性”,大会通过这样的概念,凸显女权主义的政治立场:关注那些不被关注的群体,关注一切被主流忽视的群体。大会重点议题可分为四类:地域/族群女权主义、年龄/身体、政治/经济、女权主义学科建设与行动主义。
一年一度的美国全国妇女研究学会年会于11月12日至15日在密歇根湖西岸的密尔沃基市召开。这是该学会第37届大会。三天半的会议共有469个讨论小组,大会的主题是“岌岌可危性”(precarity)。大会以这个主题囊括妇女研究、性别研究,以及性本质与表达(sexuality)的研究等,从大会的讨论题目以及主题发言,可以看出美国女权主义理论和学院研究的新走向。
理解大会主题“岌岌可危性”
“岌岌可危性”或“危急性”是一个比较新的学院术语,指的是“政治导致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某些人口从社会的、经济的、相互支持的网络里滑了下去,从而被迫不同程度地暴露在伤害、暴力与死亡面前。”这段引自美国著名女权主义理论家朱迪·巴特勒的话试图描述在当今世界发展中被遗忘或遗漏的种族、阶级、性别中仍然处于弱势或越来越弱势的群体,这些群体成为新潮流中女权主义学术研究思路的坐标,或者是研究的理论出发点。
“岌岌可危性”据说正在变成一个女权主义学术研究的“主要概念”。这个概念被认为是一个阐释性概念,可以阐释劳动、移民、生态政治、全球、定居、政府与战争经济和战争暴力、脆弱/易受伤害、危险程度、贫穷、残障、流离失所和环境恶化等一系列问题。
这样的概念作为本次会议的主题,可见其包罗万象。但从根本上,这次大会与以往大会并无不同,不过是通过这样一个主题,希望把女权主义学术升华到理论新高度,或者是通过这样的概念,凸显女权主义的政治立场:关注那些不被关注的群体,关注一切被主流忽视的群体。如此明白的立场,被一个抽象的概念概括,既聪明,又显得相当精英主义。坦白地说,我认为这是某些女权主义研究学术的致命伤:女权主义学术在把自己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地抽象,显得非常聪明的同时,脱离了女权主义其实是在推进社会变革中产生的有实践性的明晰的理论。当然,也不该过多要求,因为大会本身就是学术性的交流,是学术层面的交流,与实践隔着好几层。
如我在以前的文章中论述过的,美国的妇女研究学科在过去10年里,基本已经从“妇女研究”改名换姓为“妇女与性别研究”或更长一点“妇女、性别与性本质与表达研究”(Women, Gender and Sexuality Studies)。 “Sexuality ”一词很难翻译成汉语,因为这个词定义的是与“性”(sex)有关的一切,我姑且把这个词变成了汉语的六个字,意图表达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改名换姓标志着美国妇女研究学科的本质变化:从研究女性问题,扩展到研究性别以及性的问题。美国的妇女研究学科一直是政治上左翼,在西方语境下,左翼就是站在对现存资本主义、男权制度批判的立场上。当然,现在的左翼还要加上对白人种族至上立场的彻底批判。三重批判是当代女权主义学术的基础,此次大会也不例外。此次大会的很多讨论小组都把批判“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和白人种族至上作为小标题,对新自由主义这30年来横扫世界进行批判性反思。新自由主义带动和促使的全球化拉大了贫富差距,制造了新的不平等。对新自由主义从各个角度的批判,是本次大会的一个主题曲,贯穿在很多讨论小组的议题里。
关注年会四大女权主义热点议题
本次大会的469个讨论小组、大会主题发言等大致分来有如下几大类:
第一是地域/族群女权主义:非洲女权主义、非裔美国人女权主义、加勒比女权主义、中国女权主义、阿拉伯女权主义、东欧女权主义、犹太人女权主义、墨西哥裔美国人女权主义,拉丁美裔美国人女权主义,本土印第安美国人女权主义、中东女权主义、东南亚女权主义等等。这些以地域或族群为划分的小组,站在少数或被忽视群体的立场上,对主流话语(白人女权主义话语)进行批判,从自己的地域/族群出发,对“岌岌可危性”进行阐释。因时间安排,我选择了一些我不太介入的领域去听会,比如东欧女权主义。小组讨论的学者,以东欧前社会主义国家现在的女权主义发展状态为分析对象,探讨第二世界女权主义与西方第一世界女权主义的关系,提出第二世界女权主义的贡献,我备受启发,特别是探讨社会主义的女性地位与后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女性地位比较,启发我思考中国女性地位变化与自我主体建设的复杂关系,很有意义。
第二是年龄/身体的议题:诸如青年、年龄主义(ageism)与老年化过程、肥胖女权主义与肥胖、身体,以身体为表达等等研究。这些议题不是新议题,但有的讨论有新意。比如我参与听会的肥胖研究,有三个小组讨论肥胖问题,可见角度之多样。美国目前是世界上第二大肥胖国家(第一是墨西哥),肥胖人口占33%,主流话语对肥胖有很多歧视。面对肥胖,女权主义该怎样对待?肥胖是怎样在不同族群中存在,肥胖者的自我主体该怎样建构?与会的人们几乎都是从积极角度阐释肥胖,有的学者论述肥胖者的自我选择:俺就喜欢肥胖。有的学者探讨主流话语怎样把肥胖妖魔化,或用医学术语把肥胖病态化,让肥胖者感到羞愧,以羞愧为武器侮辱肥胖者等。以大多数人的瘦歧视少数人的肥胖,歧视肥胖与种族歧视的类比,种种讨论启发我重新思考肥胖问题,特别是这个问题在中国还没有成为受关注的议题。
第三是政治/经济议题:殖民主义、贫穷、特权、公共政策、社会正义、对女性的暴力,民族主义、父权制、生态女权主义、经济正义、第三世界女性、反种族主义的女权主义、歧视与统治、西方女权主义、跨国女权主义等等。“跨国女权主义”一词用得十分广泛,任何探讨女权主义国别关系的都能汇集在这个大旗下,有30多个小组讨论这个问题。在各种批判中,对白人女权主义的批判是一个主旋律,呼吁包涵包容,呼吁多样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滥调而滥觞,跨国女权主义怎样批判白人西方女权主义既是挑战也是任务,还是地域政治的一部分。我认为女权主义怎样历史地分析白人中产女权主义并发展继承女权主义的普世价值,比仅仅批判更有实际意义。必须看到,白人女权主义思想,从第一浪潮女权主义伊丽莎白·斯坦顿等人的思想到现在并没有过时。
第四是学科建设与行动主义议题:女权主义在学院的地位,合作建设、社区群体、社区学院内的女性研究学科、教育方式与方法,教学法研究,方法与方法论、课堂内学生教育、行动主义的变化,比如网络行动主义、新媒体行动主义的新特点与潜力等等。其中一个写作讨论课,讨论的是女权主义者怎样为大众媒体比如报纸或博客写作,鼓励女权主义学者对大众进行普及教育,把学术变成大众能懂的语言,启蒙大众的性别意识。妇女研究学科建立与发展以及怎样培养能找到工作的硕士毕业生,而不是一毕业就面临失业,是本学科面临的巨大挑战。怎么把学到的社会变革理论与现实结合,而不是进入社会后一筹莫展,有些硕士生在会上的讨论中表达出强烈的沮丧与对未来的不安,用“岌岌可危”形容,倒是十分恰当。
中国女权主义学者在这次大会上有七八个讨论议题,表现非凡。新一代年轻学者对中国女权主义学术的贡献才刚刚开始,一批海外学术新人,如陌上春草,正在生长。
(作者为旅美学者、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