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丹枫
明人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交,以其无深情也。我的“恋书癖”严重得很,快要赶上我失心着了魔追一个喜欢的女生的地步。
跟书扯上瓜葛,还得从高中读书时的那段轻狂岁月说起。我就读的四中是一所普通中学,来这儿读书的大多是冲刺没进入重点一中的“差等生”。在外人眼里,四中学生就是进校混三年的。不知是风气使然,还是自暴自弃,紧张的学习气氛好像从未刮到四中上空。以至于出现了不少像我这种不求上进的学生还有闲心看小说。
我读的第一本大部头小说是同桌女生借给我的《红楼梦》,读完最后一行“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时,感觉就像沉在了水底,随时会窒息。看这本“大部头”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仿佛也跟随宝玉闯进了“太虚幻境”,雾里云里,究竟哪个版本是现实中的世界呢?很多地方我没读懂,就像那时遇到的很多事我至今都还没搞明白一样。读《红楼梦》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我从此迷上了阅读。
那时学校旁边有家旧书店,可以租书,租金一天五毛。为了省下余钱租书看,我每餐都吃学校食堂里最便宜的菜,一度出现低血糖。梁羽生的《萍踪侠影》、金庸的《天龙八部》、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等武侠小说都是我挤时间看的,下午下课至晚自习的空当,我草草吃完饭就直奔学校的梅林园跟我的侠客兄弟们碰头“走江湖”了。整个高二上学期,我都浸泡在“武侠”世界里,甚至做梦都在叽里呱啦嚷嚷“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常常惊醒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他曾苦笑着跟我说:“大哥功力深厚,小弟真的接不住啊,求求你,以后别再发功了行不……”现在想想都觉着好笑,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别人用业余时间看课本,而我在挤那矜贵时间看小说,底子本来不怎么好的我,各门成绩一度挂科。班主任气得给我发出“通牒”:“以后禁止你看小说!逮住一次,没收一次!”
不让看小说,看“根红苗正”的《读者》总行吧。班里有个同学是《读者》铁杆儿,期期必买,我总是借他的看。那些“鸡汤”一度给了我和不少同学“正能量”,但是喝多了也会反胃。脑袋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比禁止读小说更可怕。以至于现在每每路过报刊亭看到那本杂志,我都心有余悸。
迄今遇到最特别的一本小说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是我高中毕业时教我语文的付老师送我的,题字赠言是:“永远不要鄙夷出身,她带给你的财富将使你受用一生!”
高三毕业那年夏天,我去了当工头的叔叔所在的县城建筑工地当小工。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平凡的世界》是我打工时所有的“家当”。三伏天太阳发狠地烤着大地,知了要死要活地从早上叫唤到晚上,我拎着灰桶奔跑在工地上,差点没中暑晕倒,第一天收工手就被磨烂了,钻心的疼。
工友们饭后聚在铁皮房里抽烟打牌,荤段子在狭小燥热的宿舍内横冲直撞——倒胃口,我就抓起《平凡的世界》靠在有光亮的一角翻看。没看几页,就迷上了路遥魔鬼般的文字,虽然那些文字朴实得像脚下的黄土、天上的白云。
白天干活,晚上看路遥,许是太投入,蚊子时常叮得我满身疙瘩,而我早已忘记了痛痒,彻底尾随“孙少平”走出“双水村”去看那外面的世界。工友们从骨子里看不惯我这个“弱书生”,我也很少招惹他们。叔叔提醒我要合群,以后干泥瓦匠还不是得天天在一起出工?我有时也想跟他们亲,但总是做不到。那时,《平凡的世界》才是我逍遥的天地。“孙少平”夜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在铜城煤矿做掏碳工的那些篇章,我印象尤为深刻,那不正是我在这个工地上的翻版生活吗?最终,我也没有走进工友们的“花花世界”。那年秋天我参军入伍来到了北京当兵。
这些都是很久远的事儿了,但是那些年疯狂阅读的岁月早已铭刻进了我的生命里。而今,坐在书房写下这些文字,抬头仰望书架上那一排排形形色色的书,身体里陡然荡起往日阅读书中的人与事揉起的濡湿,耳根竟像火一般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