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云
今年春天,去早市时,一时禁不住诱惑,买下两只毛茸茸的小鸡拎回了家。
买鸡时根本没想过它们将会带来的后果。麻烦在几个小时后就来了,放在阳台上纸盒里的小鸡,竟然跳楼逃到了一楼人家在院里搭建的小屋屋顶上。为了把小鸡弄下来,不得不扛着梯子去敲邻居家的门。邻家姑娘很热情,但爬上梯子依然够不着小鸡,最终的结果是,一只小鸡再度勇敢地从屋顶跳下,另一只则被我用棍子赶下屋顶。
这一番小鸡大逃亡折腾得我好气又好笑,悔意顿生,不过我也算是见证了奇迹,小鸡们虽然惊恐地叫着,但依旧活蹦乱跳。
回到家正对鸡们生气地嚷嚷,邻家姑娘却又来敲门了,说:“我婆婆农村来的,养过鸡,她特意让我来告诉你,小鸡要养一群,挤在一起才能活,两只太少了,你晚上一定要给它们盖点衣服什么的,否则会冻死。”最后她无比善良地盯着我说:“要是它们死了,你会伤心的。”
我一边谢她,一边在心里暗笑:我才不会伤心呢,我养它们是为了吃,养不活就算了。但面对人家的一脸善良,我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我的真实动机,仿佛说了,就会亵渎人家的一片爱心,又反衬出我是个对可爱的小鸡包藏祸心的狠毒之人。
其实,买对小鸡来养,为吃不假,但也想重温一下小时候养鸡的乐趣。那时即便是城里人家,只要院子里有空地,也会养几只鸡,补充食物之匮乏。我家也不例外,春天就会买一群小鸡,在院子里放养。给小鸡喂食,是件开心的事。将菜叶或者嫩嫩的笋尖剪得碎碎的,一把撒出去,小鸡们就会叽叽喳喳地叫着围上来抢食。如果有幸把鸡养大,母鸡下蛋的时候,到鸡窝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好有成就感。不过记忆里,大多数鸡长到半斤左右,就会死于鸡瘟病,没死的,大人们会赶紧杀了,全家美餐一顿。
所以,在我的意识里,半斤重的小鸡美味异常,在我买下两只小鸡时,心里想的也是将它们养到半斤左右,就杀了让我再度品尝一下童年的美味。
但现下的情势有点不如我意,小鸡们死里逃生的一幕让人生出恻隐之心,邻家姑娘临走那一句话更像一枚道德钉子,锲进我心里,梗梗的去不掉。更糟糕的是,尽管我小心翼翼地用衣服、枕头为小鸡保暖,但两天后的早晨,邻家姑娘担心的悲剧还是发生了,那只被我从房顶用棍子扒拉下来的小鸡死了,剩下的那只再度跳出纸盒,在书房的地板上惊恐地尖叫。它成了孤儿,如何让人不怜惜?
接下来的几天,我将这只孤独的小鸡在阳台、卧室的飘窗、书房和厨房间挪来挪去,只为让它多享受一点温暖的阳光。这只小鸡还真是称得上“鸡坚强”,很快接受现状,安心享受阳光、小米和菜叶。
小鸡安宁了,我却更加纠结,闲来无事时,我会看它一会,心里被一个问题缠绕:小鸡小鸡,如果你真长大了,我将拿你怎么办?
杀了吃仍然是我挥之不去的念头,但对一只历经磨难终于长大的鸡动手,忍心吗?说不定与它日日相伴,真的生出感情,那岂非与朋友动手?是否会良心不安?我又告诉自己,世间万物,各有天命,鸡的命运就是给人吃而已,它活着时我好好待它,便已尽了人道,况且跟那些养鸡场里终生不见天日的鸡们相比,我家这只小鸡的命运已经不薄,让它最后为我的付出回报一下有何不可?
纠结之中,我甚至想起多年前曾经看到过一个华人在美国养鸡被邻居投诉惹上官司的事。那家人为孩子养了一只公鸡,按照美国的动物保护法,养在家里的鸡算做宠物,主人不能虐杀,公鸡鸣叫,影响了邻居,要交罚款,鸡则必须交给专门机构处理,还得交一笔钱,这家人为这只鸡吃尽苦头。养鸡的后果如此严重,想得我不由要冒冷汗,好在我现在身处中国,不会因为一只鸡惹上这些麻烦,纠结的无非是杀了吃、送人还是放生,只要越过心里的坎,这样的选择题做起来似乎不算太难。
某天,又看到一篇文章,作者讲的是人生的意义,他说,这个世界有人喜欢把生活过得简单,有人喜欢把生活过得复杂,他希望生活能尽量简单一些,唱歌就是唱歌,恋爱就是恋爱,让一切都恢复它本身的面貌,不要事事都追究背后的意义。看完这段话,我笑了。一只小鸡引发的纠结固然与意义无关,但和生活法则相关,简单生活,按自然法则办事就好。在不受法律、道德规范的层面,我们尽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思来生活,想得越简单,活得就越轻松。养鸡就是养鸡,养鸡就是为了吃,在乡村的养鸡大婶看来,我的纠结一定是个笑话。
“按常识生活吧!”多年前,在我为人生中的种种烦恼困惑不已时,一位朋友曾经这样说。如今,面对一只小鸡,这句话显然还是真理。也许,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忘记最简单的道理,纠结于种种自设的困境,才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鸡飞狗跳。
补记:两个月后,因为全家打算出国旅游,小鸡无人照管,纯生态养殖的小鸡长得太慢。此时离半斤的目标相差甚远,于是拎去小区公园的树林里放生。不料,散完一圈步后惊恐地发现,小鸡已被啄死,凶手不知是喜鹊还是乌鸦,心中对这只曾经光临我家的小鸡顿生歉意。不过一段纠结也自此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反省:倘若不能有始有终地照管动物,那就不要轻易把它们带回家中,即便是一只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