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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3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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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周末午茶 人生品悟 许先生骑车归去了 男人怕热,女人怕冷 一只小鸡引发的纠结 蛋香幽幽 佐餐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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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先生骑车归去了

□ 东君

一九九一年秋天,或是更早一点,我,一个刚刚中了文学的毒、脸上迸出几颗青春痘的中学生,怀揣着几篇青涩文稿敲响了《箫台》编辑部的门。没人应声。我看到门底下露出几封信与杂志的边角,也便将自己那几篇装进信封的稿子塞了进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了无音讯。我疑惑着,这稿子是否没送到编辑手中。内心由初时的惶然而变为怅然,最终也就释然。

一年后,一位文学社的同学告诉我,他看到我有一篇《朋友与书》的随笔刊登在一本叫做《箫台》的杂志上。我听了,难抑兴奋,随即跨上自行车,直奔《箫台》编辑部。换成一种较为文气的说法,那是我第一次叩开文学期刊之门。

给我开门的是一位个头不高、气度儒雅的中年人。当然是戴眼镜的,当然是面带笑容的。我自报家门之后,他让我进里屋坐,并且告诉我,他就是主编《箫台》杂志的许宗斌,发了我的稿子后,他曾托人打听过我,但一直没有联系得上。他这样说着,就从一大堆书刊里翻找到了刊登我文章的杂志,微微点头说,你的随笔里面有点林语堂的味道。一句话就道出了我的来路,让我惊讶之余,又心生敬意。那时我性格内向,话不多,许先生问了一些我的读书状况之后,我也只是作了简略回答。临别时,他又赠我几本《箫台》杂志。

之后一年,我写了一个小长篇《逃出荒城》,前面几个章节还差强人意,我就誊写出来,交给许先生过目。过了数月,许先生即作回复,说我的小说有几分钱钟书的味道,美中不足的是,文情语势不够连贯,因此建议我把后面几个章节续上,再作些局部修改,如果可以,《箫台》就将分期刊发。那时候,我的写作激情已悄然转移到现代诗上去了。重拾那个小长篇,忽然就没了兴致。这一搁,就是许多年。有一回,许先生在路上见到我,又问起我那个小长篇,我感到有些羞愧,就跟他撒了个谎说,我把原稿弄丢了。许先生说,他还把我的初稿原封不动地保存在文联的档案柜里,如果需要,可以径直去取。我说,算了吧,都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想再在那个小长篇上多花心思了。再过若干年,我的小说相继在《大家》《收获》等杂志发表,许先生跟我见面时说,东君啊,你中学时期的一部小说手稿还保存在我们的档案柜里呢。我说,让它烂掉吧。至于它后来有没有果真烂掉,我也不得而知。

我算不得《箫台》的见证者。但我必须承认,我曾受惠于这本小县城的杂志。《箫台》编辑部一度设在灯光球场旁的斜楼里。乐清的文化人时常光顾那儿,夏也至,冬也至,神聊一番,就拍拍屁股走人。所以,那里通常被圈内人戏称为“聊斋”,也就是吴玄所说的“那个可以跷着脚聊天的地方”。通过许先生,我认识了洪禹平、马叙、倪蓉棣、瘦船夫、简人等作家和诗人。再后来,外边的人跟我说起《箫台》就会问我,洪先生可好,许先生可好,马叙可好。好像是在问我自家人的事。

洪先生从北京回来之后,“聊斋”是他每天必逛的地方。无他,因为那里有许先生。许先生平素称洪先生为“洪老师”,有时则简称为“洪老”。洪先生的一些掌故,我大多是从他那儿听来的。还有吴玄,一天不来“聊斋”坐坐就好像少了点什么,其实他来了也没什么事。吴玄在那里讲一些口没遮拦的话,许先生也不以为忤,不同的是,他能化俗为雅,点石成金。如果有人在旁记下来,会是一篇妙趣横生的好文章。我曾经在某个炎热的夏日碰到一个极阴冷的人,没说上几句,我就走开了。但许先生不一样,即便在寒冷的冬日听他聊聊天,也能觉出暖意。许先生写文章像闲话家常,说话也像写文章,慢条斯理,轻松有趣。因此,只要他开口讲掌故什么的,身边的人都会静下来听他一席谈,若是在酒桌上,大概是会让人胃口大开或酒量大增。许先生的鬼故事讲得尤其好。写得也好。我记得有一回半夜读他的一个篇名叫《车水》的小说,读完之后,脚底下竟冒起了一股凉气。

许先生是本县著名的书痴,在现实生活中他过得极是清贫,但有了书,他就仿佛有了一切。对他来说,家里最值钱的就是书,最不值钱的也是书。我早年曾想去他的听蛙楼开个眼界,谁知他居然“吝于示人”,只是给我翻看一本藏书目录。我知道,许先生爱书,所以珍惜。如果有人要向他借书,他宁愿买一册送人。我后来在一篇文章中妄称他不借书的原因是“因为老婆说不借”。这当然是句开玩笑的话。没承想有人居然正经八百地跟他说了。许先生听了,也没见怪,只是一笑置之。许先生的书有多少册,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了。他说自己常常碰到这样的事:写作时忽然想到某本书上有一段文字需要引用或印证,就在堆叠如山的书里面翻找,通常情况下,书到用时偏偏没有影踪;无奈之下,只好去书店里再买一册。许先生买来的新书通常是先堆放在编辑部里,积累日多,就用一辆“老牛车”分批驮运回家。他那辆自行车虽然破旧,但因为车头放了几本书,就跟别的车辆有了区分。每回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载书而归,我就会想起古代的一幅寒林策蹇图。他那种悠然静穆的神态,不是开豪车的人所能企及的。

前阵子,我在桃园书店碰到了许先生。两相见面,都微微有些吃惊。我发现他消瘦了,他也发现我消瘦了。我跟他开玩笑说,你饱读诗书,人却瘦了,不应该呀。许先生苦笑了一声,说自己前阵子吃了西药(一种消除胃菌的四联药),近来胃口不好,精神不佳,好像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说,我的胃也欠佳,这阵子正在猛吃胃药。无聊读书,有病吃药。无非是这样了。那时,我们颇有点像电影里两个颓废而又寒酸的旧式文人,恹恹的,怅怅的,就谈一些各自的病况。许先生要走时,我说,我可以开车送你。他说,不必了,我有车。我知道,他指的是那辆停在门外的连小偷都不愿意偷的自行车。现在,许先生走了,我觉得用“驾鹤西归”这个词来形容,未免显得俗气。在我的想象中,许先生应该是骑着自行车归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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