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庆明
故乡热热闹闹过大年的序幕,一定是从炒炒米开始的。
炒米准备工作的第一步,一定是借炒米帚。山间清新的竹子砍下来,剖成细细的篾条,截成筷子那么长的一束篾条,一端紧紧捆扎在一起,中间插入细竹手柄,就是一个炒米帚。炒米时,炒米在篾条的缝隙中游动,均匀受热的同时,竹子的清香随着温度的升高渗入米粒心,和米粒的谷香碰撞,激发出更香的味道。
米是头一天晚上就洗净泡好的。最好选用糯米,但糯米价格高,一般人家都用性价比更合适的粳米。粳米泡发要适度,泡得不够,炒出来的炒米会僵硬;泡过头了,炒出来的米粒会碎。
通常一大早,母亲就吩咐我烧柴火灶。我用陈年的作业本做引子,三把两把,就把大锅灶烧得旺旺的,松树枝燃烧时噼啪作响。母亲用炒米帚末梢沾一点菜籽油,将锅一抹,再用蓝边碗挖一碗泡好的米,倒进锅里,用炒米帚不停地搅拌,让炒米受热均匀,米在锅里翻滚着、舞蹈着,体积渐渐膨大,待颜色变成金黄,即可迅速盛起出锅。那边母亲继续挖米炒下一锅,我这边即刻把滚热的炒米均匀摊开在筲箕上,让热量自然散去,以免炒米渥堆变焦。
一上午这一套动作持续不断地重复下来,母亲胳膊已酸得抬不起来,大搪瓷盆里小山一样的粳米也快见底了。这时候母亲唤过三姐,吩咐她和我配合把剩下的米炒完,然后取过早上买的一刀猪肉,洗净放进瓦罐里,加满水,埋进锅灶边的火石中。
暮色四合,灶膛里的火已成余烬。摊凉的炒米已被我和姐姐收进青瓷坛子里,坛子盖好,再用马粪纸扎紧,放在碗橱顶。母亲将香气扑鼻的瓦罐肉汤端上桌,再给每人盛上一碗炒米。庭院里,父亲亲手种下的腊梅在寒风中怒放;院墙外的巷道里,邻家孩子放的鞭炮在青石板上炸响。
季羡林先生说:“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我们握不着,也看不到。当它走来的时候,只在我们的心头轻轻一拂,我们就知道,年来了。”而幼时的我们,就是为年活着。年是我们的人生大典,一年365天,我们总要穿一穿美衣,吃一吃大餐,总要开开心心地笑一笑,对于我们来说,年就是母亲新做的布鞋,是大竹筐里的水磨年糕,是青花大碗里堆得冒尖的炸圆子,是青瓷坛子里酥脆的炒米,充实而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