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新年音乐会，以不同方式鼓舞我们

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观众席空无一人，指挥穆蒂要乐队向谁致礼呢？原来，维也纳爱乐邀请了世界各地的乐迷将自己的掌声通过云端献给了穆蒂和他的乐队。当现场的大屏幕上挤满了肤色不同的乐迷时，我想很多人都泪流满面了：虽然世界因为新冠疫情纷争不断，但此时音乐正带领我们穿越这种藩篱。

■ 吴玫

对古典音乐乐迷来说，新的一年是从柏林爱乐新年音乐会和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开始的。

以写圆舞曲著称的施特劳斯家族作品为主要曲目的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是在中国知晓率最高的新年音乐会了。我能成为古典音乐乐迷，是多条路径汇总的结果，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也是路径之一。大概从十多年前开始，我家元旦那天的晚餐会大大提前。酒足饭饱以后，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等待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将我们的耳朵引领到遥远的维也纳金色大厅。

曾经担心过2021年的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会因为疫情而取消，后来，维也纳爱乐说，音乐会如期举行。联想到此前欧洲重启的几场音乐会，我设想过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的状况，比如，提前很多时间都未必能预约到一张新年音乐会票子的金色大厅，这一次只能忍痛割爱掉一半音乐会的坐席，所以，我们通过电视转播看到的现场，乐迷们都间隔坐着听穆蒂指挥音乐家们演奏施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皇帝圆舞曲》《狂热的爱情与舞蹈快速波尔卡》《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以及《拉德茨基进行曲》。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场观众席里空无一人的新年音乐会。虽然，2020年12月初维也纳爱乐就宣布了2021年新年音乐会将不设现场观众，且从2020年6月开始重启的音乐会，也有几场是没有乐迷的音乐会。通过这几场音乐会，我也领略了没有现场观众的音乐会的况味，只是彼时巴伦博伊姆、布隆斯达特站在指挥席上指挥的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布鲁克纳第八交响曲，这些作品本身就具备的悲壮感在空寂的音乐厅响起时，能让人愈加感受到其中壮心不已的斗志。只是，世事再艰难，迎新也不需要悲壮，79岁的意大利人里卡尔多·穆蒂深谙其中的道理，虽年近八旬却依然英俊潇洒的大师，用准确又优雅的手势将新年音乐会的气氛调整得温度适宜，特别是他在接受采访时还假意吐槽“往年乐团在加演《拉德茨基进行曲》时，总有观众拍手的节奏跟不上节拍”，这种幽默感暗示给我们的是，在穆蒂看来2021年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同往年相比，并无二致。

很多年以后，如若有人让我回忆2021年维也纳爱乐的新年音乐会，确认指挥是谁也许需要搜索一下，但那一幕恐怕地老天荒了我都不会忘记。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中场休息和整场音乐会结束后，穆蒂先生都会示意乐队起立致礼。金色大厅的观众席空无一人，穆蒂要乐队向谁致礼呢？原来，维也纳爱乐邀请了世界各地的乐迷将自己的掌声通过云端献给了穆蒂和他的乐队。当现场的大屏幕上挤满了肤色不同的乐迷时，我想很多人都泪流满面了：虽然世界因为新冠疫情纷争不断，但音乐带领我们穿越这种人为的藩篱，就像大提琴家王健所言，“音乐让我们还记得自己的灵魂。”

就我个人而言，相比维也纳爱乐的新年音乐会，我更喜欢柏林爱乐的新年音乐会。这场北京时间新年旧年交替之际在柏林爱乐音乐厅举行的音乐会，对柏林人来说，更确切的名称应该是“除夕”音乐会。柏林爱乐新年音乐会的现场，也比往年冷清了许多，以恪守规矩著称的德国人，并不想改变几十年来形成的程序，特别是在激情四溅的英国人西蒙·拉特尔任期结束后乐队选择了俄裔奥地利人基里尔·佩特伦科担纲乐队的首席指挥，似乎也让他们回撤到德奥严谨庄重的风格中，所以，疫情让从来不缺粉丝的柏林爱乐只能在几乎无人的音乐厅里演出新年音乐会，也没有影响乐队按部就班地安排2021年的新年音乐会，比如，为每一年的新年音乐会安排一个主题。

今年，柏林爱乐新年音乐会的主题是“西班牙之夜”。如何用音乐作品来实现这一主题？要么选择由西班牙作曲家比如法雅创作的作品，要么选择他国音乐家创作的西班牙风格的音乐作品，比如俄罗斯作曲家里姆斯基·科萨柯夫创作的《西班牙随想曲》。基里尔·佩特伦科既选了法雅的作品，舞剧《爱情魔法》中的“火祭舞”，也选了里姆斯基·科萨柯夫的《西班牙随想曲》。“选择各时期的西班牙音乐，意在展现其中深深打动我的、悲伤与强劲并存的气质，以鼓舞刚刚经历了过去一年的人们”，基里尔·佩特伦科这样解释他如此选曲的目的。如果说，贝多芬的《雷奥诺拉序曲》和肖斯塔科维奇为电影《牛虻》谱写的“民间节日”毫无疑问具备了强劲的气质，那么，华金·罗德里戈的吉他协奏曲《阿兰胡埃斯协奏曲》和旋律永存、作曲者名字已经流失的曲目《爱的罗曼史》呢？两首为吉他谱写的作品，灵感都来源于爱情，尤其是《阿兰胡埃斯协奏曲》，是盲音乐家华金·罗德里戈为爱妻所写，爱情宣言怎么能跟“强劲”二字挂上钩呢？且听西班牙吉他大师帕布罗·维勒盖斯如何演绎这两首爱之歌吧。

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吉他大师走到舞台中央，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观众席后，便冲着指挥一点头，《阿兰胡埃斯协奏曲》那熟悉的旋律响起来了。我总是觉得，吉他声音弱到难以与乐队平衡，但帕布罗·罗德里戈的演奏，却丝毫没有让吉他处于下风。华金·罗德里戈的《阿兰胡埃斯协奏曲》横空出世之前，还没有一首吉他主奏的协奏曲。是这位盲音乐家的倔强，解决了吉他与管弦乐队的音色乃至音量如何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的问题——这是否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强劲的气质”的内涵？

1933年罗德里戈与土耳其钢琴家维多莉·卡米茜结结婚。维多利亚·卡米茜结是钢琴天才李斯特的嫡传弟子，也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钢琴演奏家，曾在奥地利与巴黎游学、演出，自从与罗德里戈结婚后，她即中断自己的演奏事业，全力以赴地协助双目失明的丈夫。打那以后，维多利亚·卡米茜结跟随罗德里戈返回西班牙，再旅居德国、奥地利、瑞士等国，难以想象，假如没有维多利亚·卡米茜结，罗德里戈的天地还能那么宽广？1939年，罗德里戈在马德里完成其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阿兰胡埃斯协奏曲》。都说《阿兰胡埃斯奏曲》改编自17世纪西班牙作曲家桑斯的舞曲，可是，假如没有妻子的陪伴，华金·罗德里戈能在1939年、历史上西班牙最困难的时期谱写一曲爱情之歌吗？这大概也是基里尔·佩特伦科在一场鼓舞人们的音乐会上安排《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的原因吧：只要至纯至美的爱情还在，人类就不会丢失强劲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