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澳
《故都食物百咏》中称:“葫芦穿得蘸冰糖,果子新鲜滋味长。燕市有名传巧制,签筒摇动与飞扬。”旧时,西北风一吹,小贩就在京城纵横交错的胡同里叫卖起冰糖葫芦来。孩子们裹着肥厚棉袄,穿过灰色砖瓦的胡同,手里举一串冰糖葫芦,冰糖的晶亮里透出山楂的红,把一条街的色调都点染得明媚。这还不够,还得来一场雪,地上、屋上、枝丫上都是白茫茫一片,专为把雪地里那一串红果,衬得更加甜美娇憨。
按梁实秋先生的说法,以前在北平,糖葫芦分3种。一种大糖葫芦儿,裹的是麦芽糖,大的足有五六尺长(1.5-2米),顶上插红绿色的纸制小旗,在庙会上售卖。小孩们喜气洋洋举着或扛在肩上招摇过市,因此也叫“扛串儿”。旧时有儿歌唱:“正月初一逛厂甸,糖葫芦,好大串。”只是用麦芽糖裹的糖葫芦易粘灰,也并不太好吃。另一种是“用白糖和了粘上去”,冷却后表面如积霜堆雪,倒也别有风味。而正宗的则是“冰糖葫芦,薄薄一层糖,透明雪亮。”
冰糖葫芦的外壳,用冰糖或白糖熬的都有。冰糖是由白糖重结晶而成的,甜味更纯一些。而且白糖入水化得快,熬糖时更容易糊锅,不若冰糖熬的品质稳定,做好后也更易黏牙。
据说旧时的冰糖葫芦讲究“糖不粘土”,就算灰土撒在糖壳上,也能一吹即净。这也许有些夸张,但糖衣不粘牙,的确是判断糖葫芦的重要标准。这不仅仅取决于原料,也要考验师傅的手艺。冰糖入锅熬起大泡,翻滚着成为小泡,最后渐渐转为金黄,就得赶紧动手蘸糖葫芦。早一分则粘牙,晚一分糖就发苦,全靠师傅凭经验把控。蘸了糖之后,要把果儿拍在过了水的木板上,再往下一拉,拉出一道宽宽长长的糖挂——明净凉脆,在北京透亮的冬阳里耀着光辉,这就是冰糖葫芦的颜值担当了。
其实,每个老北京心里,都有一串代表着童年回忆的冰糖葫芦。梁实秋先生首推东琉璃厂信远斋的冰糖葫芦,“不用竹签,每一颗山里红或海棠均单个独立,所用之果皆硕大无比,而且干净,放在垫了油纸的纸盒中由客携去。”
纪晓岚推崇的是不老泉,以选料严苛著称。还有一种特色糖葫芦,在切开的红果里填入豆沙、山药泥、核桃屑,外部浅浅裹上黑豆沙,撒上瓜子仁,再蘸冰糖汁。
唐鲁孙则夸东安市场南门隆记的糖葫芦,“色彩配得最好看”。所用的果子不下数十种,还能用各种花生仁、松子、瓜子仁、青梅、果脯等摆出繁多花样。想来今日各种张牙舞爪的“创意糖葫芦”,未必比得过它。
2020年岁末,我走街串巷跑了北京好多家卖糖葫芦的门店、小摊,尝到了各式各样的糖葫芦。
东四北大街的和禄德冰糖葫芦,主做山楂、山药、山药豆三种口味,以品质口口相传。大块的冰糖入锅熬制,翻起金黄色啤酒沫似的细腻泡沫。做了21年糖葫芦的王师傅,直接挑一丝糖入口,就能判断出蘸糖葫芦的时机。如此做出来的糖葫芦,不粘牙,嘎嘣脆,让人想起小时候的好味道。
位于牛街清真超市里的马记冰糖葫芦,用的是小颗粒冰糖,熬出的晶黄糖衣把山楂包裹得严实。籽都给剜掉了,糖片透脆,红果沙绵,酸甜互补。还有选材新鲜的橘子糖葫芦,水汁鲜甜。夹糯米的糖葫芦并不多见,糯米团团饱满,远望去,雪白肉身,红色皮袄,像极了岭南荔枝,卖相诱人。还有夹山药泥的,味道亦佳。但我还是喜欢糯米纸包的糖葫芦,不推荐熟红果糖葫芦,山楂的酸劲儿被驯服了,糖葫芦没了魂,再满的芝麻粒子,也没法添香了。
新年将至,北京城冗长的胡同里,青灰墙砖衬着的那串红艳透亮的冰糖葫芦,依然是许多老北京念念不忘的一口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