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丛林绘画作品《春》,引自冯良散文集《彝娘汉老子》。
程丛林绘画作品《彝寨一景》,引自冯良散文集《彝娘汉老子》。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王慧莹
和作家冯良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因为地理位置比较繁华,不时有人进出咖啡馆。咖啡馆的光线很暗,一个穿着厚实的很普通的人走进来坐了下来,冯良马上告诉我:你看那个人提着鸟笼就进了咖啡馆,真有意思。冯良确是一个观察生活细致入微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她在自己的长篇小说《西南边》里,才能把一个个时空已远的人物写得那般细腻、灵动。她出版于《西南边》之前的散文集《彝娘汉老子》,也是以小说家的笔法在讲故事,塑造人物,读来让人饶有趣味。
冯良的小说《西南边》刚刚获得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长篇奖,这个奖项每四年一次。
《西南边》开局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三对彝汉青年的相识相恋,跟随这三对夫妻的人生故事,描绘了凉山半个多世纪的历程。打开这本书,乍看之下,像是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其实并非如此,诚如冯良所说,小说所写的是“与这个时代相关的人,他们的故事,以及他们在这大时代下的人生”。
写《西南边》冯良前后花了十年时间。她说,自己算得上是一个边地人,起码她生长于边地,对边地,具体而言凉山的自然、人文感同身受。相距的时间、地理越远,情感越浓烈。由此足见,《西南边》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对冯良而言,既亲切,又呼之欲出。不管人物大小,他们的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所经历的每一刻也都是和这个时代相关的。
《西南边》的女主角曲尼阿果,是一位“害羞”的彝族女孩,更是一位摆脱旧时代枷锁的新一代彝族女性。同属新一代彝族女性的沙马依葛,冯良也着墨颇多,她很赞赏一位富有凉山生活经验的评论者的点评:尽管沙马依葛有失偏颇,但她仍然是“凉山现代化激流中闪亮的珍珠”。
冯良说她的母亲也是凉山民主改革后的新一代彝族女性,无疑,对于她母亲那一代女性的人生来说,民主改革对她们的命运、她们的前途起了决定性的影响,给她们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去尽可能地展现自我。
正是通过这一个一个角色,包括如木略等人物的塑造,冯良把与凉山、彝族相关的历史通过讲故事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
凉山,掩藏在山重水复之处,千百年来,不为人知。明清以降,至1949年,凉山彝族地区各方以土司、头人为号令,自我封闭,与外界隔离。人类学家、藏学家任乃强先生1932年在他的《西康图经》民俗篇中曾借用元代戏曲家关汉卿的“铜豌豆”,形容凉山彝人为“中华民族之铁豆”。与任先生同时期的马长寿、林耀华先生虽有《凉山罗彝考察报告》《凉山彝家》问世,也是历经艰险,全靠在凉山彝区一站一站的保头接应,才完成了上述两部有关凉山彝族社会历史经典之作的素材搜集。而一般商旅进凉山之难,用难于上青天作比方,一点不为过。
想让更多人知道凉山,了解凉山,作为彝族后人,似为冯良的使命。《西南边》之前,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起,有关凉山,冯良写过短篇小说,也写过十余篇散文。她说,凉山是她生命的缘起、情感的依托,岁月流不走的记忆。
就像《西南边》里很受读者喜欢的沙沙川音,这是冯良从小的记忆。在冯良的成长环境里,日常语言即成都话,但在此方音里,还兼彝腔混成。又何止成都话、彝腔,五湖四海来到凉山的干部职工、铁路工人那一口的南腔北调、课堂上的普通话,再有当地世居汉族的方言,这就是冯良小时候称之为的“团结话”。话到夸张处,特别颠倒谓语宾语,又是彝语的语法了。这是大时代在边地的深刻回响,也是凉山融入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在语言上的真实写照。
冯良宏大的叙事于亲历者而言,就是一日三餐日常的记录。“历史也是由故事构成的,某种程度上历史就是一个重要的材料,一个日常的记录,读起来也会很生动。”
17岁,冯良离开凉山老家,北上读大学、生活、工作,已经40年。但纵然时空相隔,凉山都不曾离开冯良哪怕须臾。
除了凉山,西藏是冯良写得最多的一个地方。21岁大学毕业的冯良不顾家人的劝阻,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去了西藏。
因为有凉山的成长经验,冯良并不觉得同为民族地区的西藏那么特别,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在这里相遇、相知、相爱、相前行的故事一如既往地打动她。199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西藏物语》,讲述的就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包括各行各业的进藏人员在西藏工作、生活的故事。冯良笑称这部小说她最初给的名字是“藏红花香”,至今,她仍然觉得这个名字更切合她讲的西藏故事。
行迹远至西藏十数载,除长篇小说《西藏物语》外,冯良还出版了十几篇关于西藏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另一部有关西藏的长篇小说《秦娥》也在内调不久问世。
冯良的小说,相关的多是大时代下拥有不同文化背景、成长经历的人物在同一个环境中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和她塑造的人物,在她的笔下,就像《西南边》里的曲尼阿果、沙马依葛、木略、夏觉仁等一样,她虽然没有刻意去设计人物的形态、性格、面貌,随着故事的递进、环境的改变,人物便自行出山、自然展示,并因此各具特色和魅力。
冯良始终如一的职业是藏学图书编辑,经年累月自觉不自觉地对关涉民族、社会、历史、文化等学术书稿的编审,不但开启了冯良对社会学、人类学著作,包括回忆录、传记、地方史料等文学之外“杂书”的阅读兴趣,更给了冯良一种学术视野、文化上的关照,就如沈从文先生所说“太阳下的日子都是一样的”,不再是单一的文学抒情,思想的维度、想象的空间随之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