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卖时新

大运河像一条长长的绸带，系在苏州腰间，跳出百般曼妙舞姿。

“不时不食”，说的是苏州食材丰富，也透视出苏州人顺应天时的科学健康饮食理念。

■ 赵国明

江南运河古城苏州，历来为八方游客所钟爱，游客每游一地，除了看还有听。“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听昆曲评弹，听“吴侬软语”。在琵琶曲笛背景音乐中，这个软绵绵的苏州话，也真的是蛮好听。但我以为，这些目睹耳闻固然很重要，更重要的还在于吃。看和听只是领略外形，而吃，则是品悟神韵。吃出味道了，吃出兴头了，一方的文化真谛也尽在其中了。

这并非我故作惊人语，而是从我的苏北同乡陆文夫先生的智慧中归纳出来的。

陆文夫，有“陆苏州”之誉。他17岁从苏北泰兴虹桥镇考到苏州中学，之后就立足苏州，写了很多优秀的作品。5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他以《小巷深处》《献身》《小贩世家》《井》《围墙》《清高》《人之窝》等作品饮誉文坛，改编拍摄过电影，作品还被翻译成英、法、日等语言，远销海外，其中一篇代表作，叫《美食家》。此文一出，在一代代的读者眼里，苏州美食似乎都蕴含在朱鸿兴面馆的一碗“头汤面”中。许多痴情的读者，至今到苏州也满城找这家面馆，想尝尝苏州面的味道，更是身临其境地体味陆文夫小说的意境。

都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但水土养人只是笼统的概念，具体的应该是水土所生产出的物产养人，水土上生长出的食材养人。一方人用这些食材烧制出一方饭菜，满足这方人的口味习惯，培育这方人的口味时尚，亦即饮食习俗。高档菜馆靠什么打出招牌，普通百姓家如何居家过日子，看看大大小小的灶台，看看五花八门的饭桌，真的如同看戏读书一样，能看出许多的可称之为“文化”的东西来。

陆文夫深谙“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他每到一家饭店用餐，厨师闻知，欣欣然又惶惶然，有美食家光临，是自己饭店的荣幸；但一般食客可以糊弄过去，好自然不在话下，一时失手做坏了一道菜也问题不大，人家甚至都可能看不出来，但在陆先生面前就不好交待了。他是个友善之人，可能不会当面点出，但自己也过意不去啊。据说，厨师们得知陆文夫要来自家饭店菜馆，常常使出浑身解数做出看家菜。

陆文夫是个有心人，他不但对苏州的各种菜肴点心很用心品尝和研究，他外出旅游，也对各地富有特色的民间小吃兴趣盎然，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可谓“行万里路，尝百家鲜”。他爱酒爱茶，喝茶不是单纯为了消渴，滋味深长的闲饮可以助谈，可以增添朋友相聚的雅趣，更能为自己的写作带来灵感。

他爱酒也是作家中出了名的，酒龄长、酒量大，故有人送他个“酒仙”的雅号。而他自己也心安理得接受雅号，并写到白纸黑字中。我在苏州读大学期间，聆听过陆先生的《怎样写小说》的文学讲座。几年前，做了苏帮菜博物馆馆长后，我又刻意征集了世界各国不同时期、不同语言版本的《美食家》一书，以见证陆先生引领中国饮食文化“走出去”的先河，也算是有缘。

说了这么多陆文夫，无非是说，外出旅游，吃喝绝不只是给人增添脚力，更有助脑力，获得更多的旅游收获和文化体验。

那么，游客来苏州该吃些什么方不负“姑苏行”呢？这是一个问题。是游客的问题，也是我这个在苏州市苏帮菜餐饮文化博物馆多年的工作人员经常想到的问题。

来苏州吃松鼠鳜鱼，吃阳澄湖大闸蟹，还有苏式面、馄饨、糕团，都不错。但何为真正的精髓？我想送清代诗人赵筠的一首《吴门竹枝词》给朋友们，词曰：“山中鲜果海中鳞，落索瓜茄次第陈。佳品尽为吴地有，一年四季卖时新”。写苏州美食的诗文有很多，我以为这首诗是对吴地饮食文化最为传神到位的一首诗。春天再好的菜，错过季节出现在夏天或秋天，就无好可言。只有“时新”，才是最好的。“不时不食”，说的是苏州食材丰富，也透视出苏州人顺应天时的科学健康饮食理念。

苏州民间对几种菜取有别名，颇为有趣。称豆芽菜为“如意菜”，称莲藕为“聪明菜”，都是从外形来定义的。还有称苦瓜为“君子菜”，就是形容它不串味的个性。苦瓜炒蛋或炒肉片，瓜苦，同炒的鸡蛋和肉片丝毫不苦。炖汤中放入苦瓜，汤更添一味，但绝无苦意。它只苦自己，从来不连累旁人。如果对应到人品，那还不就是君子风度？苏州的“时新”这道菜，我给其命名为“智慧菜”。为什么？大棚里的“反节令菜”，倒是物以稀为贵，但价贵未必货色好，吃口也欠佳。反而是不悖节令而行，尊崇大自然的赐予，更能体现出大智慧来。就说香椿吧，经过了漫长的冬天，在大自然的暖风吹拂下，睁开惺忪的睡眼，脸儿红扑扑地降临人间，才会活色生香。人为地用各种化学试剂催生出来的香椿，虽然也叫这个名儿，与鸡蛋炒了并不香。不香的香椿，那还配叫香椿吗？

肇始于苏州的中国大运河，成就了贯通南北、融合古今、独树一帜的苏州饮食文化。本着“不时不食”和“家厨出珍庖”的理念，苏帮菜以地道食材的本味和清淡雅致的出品呈现于世。可体验、能互动的苏帮菜博物馆，致力于倡导中国大运河饮食“合理饮食、健康快乐”的核心理念，游客中如有高人，若真有秘籍私房菜，博物馆也是欢迎一展手艺的。

大运河像一条长长的绸带，系在苏州腰间，跳出百般曼妙舞姿。真正能读懂者，真正能成为知音者，也一定是心怀智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