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距2018年波兰女作家托卡尔丘克获奖不过两年,女诗人——路易斯·格丽克又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格丽克的诗歌以死、生、爱、性为主题,近年来其表达风格平易近人,多简短易读之作。在今天这个思想日渐扁平化的时代,格丽克的诗歌将我们重新拉回严肃思考领地。作为一个20世纪40年代出生的作家,格丽克的创作从未停止创新。2020年,与格丽克一同获得诺贝尔奖的4位女性,让我们仿佛回到“永恒女性引领人类飞升”的庄严时刻。
■ 谢鹏
诗人在技术至上的年代本不受追捧,女诗人在诺贝尔奖文学得主的队列中更是“罕见清流”。诗歌代表着一种更纯粹、更古老的语言艺术。算法时代,诗歌重登世界文坛巅峰,有着更为深刻的象征意义。瑞典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评价路易斯·格丽克,“以她精确的诗的声音和不事雕琢的美使得个体的存在具有了普遍性”。
对诗歌的笃信与不事雕琢的诗歌质地
格丽克的诗歌以死、生、爱、性为主题,尤其是对死亡的书写,从来没有中断,这使得她的写作充满阴暗的气质,加上厌食症影响,她似乎属于“恶诗人”的行列。
格丽克很早就展现出诗歌天赋和野心。十几岁时,她就在绘画和写作中做出抉择,对写作表现出勃勃野心——希望成为一名诗人。在诗歌专业学习的道路上,格丽克幸运地得到了两位老师的指导。18岁,格丽克在哥伦比亚大学莱昂妮·亚当斯的诗歌班注册学习,之后她师从诗人斯坦利·库尼兹。莱昂妮·亚当斯以其抒情诗而闻名,作品倾向于使用某种音乐性的语言表达出沉思的抒情诗。她的诗歌曾赢得哈里特·梦露诗歌奖、雪莱纪念奖和博林根奖。库尼兹是2000年的美国桂冠诗人,他追求节俭、严谨,充满同情心,其最普遍的主题之一是生与死的同时性。在主题与风格上,库尼兹对格丽克产生了长远的影响。甚至库尼兹的创作风格转向,也都体现在格丽克的诗歌创作演进中。
了解西方文化背景和典故是阅读路易斯·格丽克的门槛。格丽克的十一本诗集,一次次回到希腊神话、但丁《神曲》,“隐身于这些神话人物的面具后面,唱着冷冷的歌”。格丽克的写作是深邃而幽暗的,如她最令人震惊的诗句,“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心爱的人/不需要活着,心爱的人/活在头脑里”。她这独特的认知或与她早年的心理分析治疗有关。伴随疾病而生洞察力在格丽克看来对诗歌创作大有益处。“我相信,我同样是在学习怎样写诗:不是要在写作中,有一个自我被投射到意象中去,不是简单地允许意象的生产——不受心灵妨碍的生产,而是要用心灵探索这些意象的共鸣,将浅层的东西与深层分隔开来,选择深层的东西”。
格丽克的诗歌“有许多让人颇费思量的地方”。她的一些诗歌具有神谕的口吻、玄学的思考,“对大地感觉厌倦,这也很自然。若你死了这么久,你很可能连天堂也会厌倦”。自她的第六本诗集《野鸢尾》开始,她的写作转向抽象和存在意义上的“有死性”问题。她的诗歌回归深刻的知识传统,她有一套爱的哲学、宗教的哲学,她后期诗歌主题中,包括青春、性爱、婚恋、友谊,逐渐变得抽象。阅读她的诗作,读者可以体验到艾米丽·迪金森的宗教信仰、辛波斯卡式的哲思、茨维达耶娃、西蒙·韦伊与汉娜·阿伦特的知识分子传统。
然而,严肃的写作并不是格丽克诗歌创作的全部,格丽克的写作不乏清新自然之作。近年来,格丽克的风格表达转向口语化、铅华洗尽,水落石出,多简短易读之作。诗作《支流》对于城市生活场景喷泉的描写,观察细腻、情感动人而甜蜜。
“全村的路都在喷泉处交汇/自由大道,合欢树大道/喷泉在广场中央喷发/星期天,小天使的尿中看得到彩虹……/丈夫们上班不在,但情种似的青年/总是空闲,这也是奇迹/他们坐在喷泉边,撩起喷泉的水/泼洒心爱的人/……你老了,就可以来这儿坐坐/……喷泉属于年轻人,他们还想看水中的自己/或者属于那些妈妈,她们需要让孩子分心……在成对的人看来,谁在生活的边缘,谁在中心/一目了然”。
她的诗《远去的光》温暖而流畅,娓娓道来;《卡斯提尔》让人惊奇,“刻薄写诗的格丽克也有美丽的诗”。格丽克也善于用诗歌来讲述一个简洁而赋予哲理的故事,画面感与情节性极为出色。格丽克能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极具私人性,又备受公众喜爱”。
诺贝尔文学奖注重对创新性的鼓励。作为一个20世纪40年代出生的作家,格丽克从事诗歌写作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停止创新。从处女诗集《头生子》到晚近诗集《新生》,诗人一直在自我革新,不断重启。格丽克的每部作品都是对新手法的探索。从诗集《阿勒山》开始,她把每本诗集作为一个整体,一首大组诗看待,“一本诗集怎样组织、包括哪些诗作,每一首诗的位置精心织就”。格丽克以相互关联的复杂形象,一再出现的角色,重叠的主题使作品形成一个统一的集合。在代表作《野鸢尾》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将植物、时间、季节、风、月光等自然之物与重复出现的晨祷、晚祷交叉安排,形成节奏上神圣庄严与世俗日常的反复切换,读来获得情绪上的抚慰。在诗集《草场》中,格丽克更将珀涅罗珀、忒勒马克斯、奥德修斯等希腊神话系列;寓言系列(礼物、忠诚、天鹅、禽兽的寓言);宁静夜、无月之夜、下雨的早晨、午夜之时间系列;草场地1、2、3、4系列;抽象概念系列(礼仪、别离、返乡、空虚、重聚、梦、许愿)等五条高度互为相关的繁复线索精密地编织为一个作品有机体,展现了诗人强大的结构能力。
超越疼痛实现自我救赎
格丽克的生命与创作中碰到过艰难时刻,但她通过诗歌艺术完成了自我救赎,同时也是女性的自我救赎。她野心勃勃、自我决断,专注于一个方向奋斗——诗歌,因而取得巨大成就。
在今天这个思想日渐扁平化,技术话语甚嚣尘上的极速时代,格丽克的诗歌将我们重新拉回严肃思考的书桌旁。她回溯了西方文化的两大源头:古希腊神话与圣经,耐心而娴熟地对两者进行阐释、改写与现代演绎。在用典与直白的双重话语风格中,将读者带回文学曾经高踞的心灵栖息地。
2020年,与格丽克一同获得诺贝尔奖的4位女性,让我们仿佛回到女娲救赎人类,永恒女性引领人类飞升的庄严时刻。一种耀眼的来自女性的光芒不仅投射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颁奖台上,也仿佛探照向未来可期的人类画卷。
通过诺贝尔奖授勋的方式,女性在艺术与科学两个领域向人类社会献出她们优秀的答卷。在2020年人类社会被一种席卷世界的疾病所困扰的时刻,我们期待理性的拯救,也期待艺术的安慰;我们需要疫苗,更需要疫情之后的创伤治疗,温文尔雅的诗句将充当起我们焦虑与恐惧的疏解器,如她在《世俗的恐惧》一诗中表现出的冷静,“我曾站在一座繁华城市的门口。我有众神要求的一切;我已预备好;准备的重负曾持续了很久。而这个时刻是恰当的时刻,指定给我的时刻”。
格丽克已登顶文学最高峰,她无愧于写作者的使命;而解读女诗人的意义在于告诉读者,关注诺贝尔颁奖时刻不是最终的停留,每一个获奖者都是人类文化独特的贡献者,走进每一个伟大心灵,重要的是去了解他们“野心勃勃”而又坚定执着的征途。
(作者单位:湖南女子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