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活格言里的人生哲学

妈妈总是教育我们，吃亏这件事不能看一时，要看长远，很多时候，当时看是吃亏，但从长远来看不一定，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吃点小亏能换来大家对你的信任，所以肯吃亏的人往往会得大便宜。

■ 边玉芳

母亲已经85岁高龄。每当想起她老人家，心中就感到无比温暖，我想这就是家的感觉。如今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母亲无疑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她说过的许多话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陪伴我一路成长。

“读书人最体面”

母亲一生从未进过学校，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出生于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从4、5岁开始就带3个弟弟，6岁起开始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妈妈说起这些事情都轻描淡写、理所应当，唯独有一件事妈妈总是愤愤不平，那就是家里不让她上学。她无数次给我们重复过她对没能上学的伤心和失望，而我的三个舅舅不仅都读完了小学，并且都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了中学，做姐姐的她为每一个弟弟送过米、送过菜。

令我惊奇的是，妈妈认识很多字，读一般的报纸都没有问题，她说她是在扫盲班里学会认字的。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是不知道妈妈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谜语，许多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在家里的弄堂口乘凉，妈妈出谜语让我们猜，我把这些经历称之为“妈妈式早教”，这培养了我的想象力与推理能力。

也许是她的童年经历，妈妈对读书这件事有巨大的执念。在妈妈的心中，没有一件事比读书重要，没有一种工作比做读书人体面。所以，当我们兄弟姐妹5个孩子出生后，她总说：“只要你们要读书，砸锅卖铁也供”。爸爸妈妈养5个孩子，还有爷爷奶奶，我们小时候的生活非常艰苦，但在我的记忆里，家里从来没有缺少过让我们读书上学的钱。让妈妈感到高兴的是，我们5个兄弟姐妹中的4个都成了妈妈眼里的“读书人”“文化人”，大姐是医生，我、哥哥和弟弟都是教师。唯独二姐从小不爱读书，但是，二姐其实是我家很能干的一个，一直帮妈妈干活，从小就赚钱补贴家用，后来二姐成了一名商人，用自己的辛勤劳动赚到了我们这些妈妈眼中的“读书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可妈妈一直对二姐读书少这件事耿耿于怀，直到去年二姐的女儿博士毕业也成了一名大学老师，才弥补了母亲心头的这份遗憾。

“吃亏就是便宜”

母亲一生非常辛苦，最幸福的岁月大概是她的青年时代。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一段时间是工作积极分子，做团和妇女工作，并因此与从抗美援朝回来的父亲认识，也成就了他们的婚姻。父母成婚后有了大姐和哥哥，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父母的工资竟然养不活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一家六口。当时国家鼓励“下放”，当厂长的爸爸出于对国家政策的支持、也出于经济考虑，让妈妈带着哥哥姐姐回到我爸爸的老家，到农村跟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那里，妈妈又有了二姐、我和弟弟。

爷爷奶奶只有我爸爸一个儿子，爸爸又在外地工作，照理说被欺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们一家却平安顺利地生活下来，直到70年代末落实政策我们全家才回到城里。母亲认为，我们在农村能够生活下来而且能与大家和睦共处，得益于她的处世哲学“吃亏就是便宜”。

哥哥小时候在农村被小朋友打了是常事，告诉妈妈后妈妈却不让他再说；但如果他打了小朋友，其他孩子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来告状，母亲经常给小朋友煎鸡蛋吃，这是在我们老家那边招待人或向人赔罪的礼遇。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哥哥常常在旁边看得馋死，很生妈妈的气。可能正因为如此，我们一家尤其是妈妈在当地挺有威信的，深得大家的信任，到后来欺负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少。

妈妈总是教育我们，要学会吃亏。当然，很多事情本也说不清是吃亏还是便宜，做人不能斤斤计较。妈妈类似的话还有很多，比如她要我们在处理人际矛盾时“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包括后来我们结婚生子，当我们兄弟姐妹与另一半发生矛盾时，妈妈经常用这句话来劝导我们，现在我们都家庭幸福，我想与妈妈教我们的这种处世方式有很大关系。

“二十四肋骨靠自己硬”

对我影响非常大的还有一句话叫“二十四肋骨靠自己硬”，类似有“挺直了、别趴下”“打铁还需自身硬”。真是因为母亲的这份硬气，让我们在农村老家过上了在当时相对较好的生活。我们全家现在也会回老家看看，那些邻居经常说起，当时在农村虽然我们家里爸爸不在身边，但种的菜是全村最好的，养的猪、蚕都是全村最大的，这都是我妈妈带着全家辛苦劳动的成果。

“二十四肋骨靠自己硬”是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要我们读书有读书的样子，工作有工作的样子，只有自己有底气，把脊梁挺直了，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你自己也才能看得起自己。

有一个镜头，已成为我生命中不能磨灭的一部分，永远存在我的脑海。我18岁那年的暑假，父亲因为突发急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时对我们一家来说真的是“天塌了”，其实不仅是我们自己，连父亲的同事和朋友都觉得我们这个家完了，不知道我们接下来怎么生活。父亲在我们当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是全家的经济支柱和主心骨。那年我大一，兄弟姐妹只有大姐刚刚成家，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我弟弟还不到14岁，奶奶80多岁。母亲回城后因为年龄问题并没有稳定的工作，只是打零工，父亲刚去世时母亲真的一夜白头，晕过去了好几次。父亲火化的那天正是我18岁生日，全家人回到家里，有亲戚朋友帮我们煮了一锅粥，但没有一个人吃。在打点滴的母亲把针拨了，把兄弟姐妹叫到饭桌前，告诉我们每个人必须捧起碗把粥喝下去，她自己带头喝。我清楚地记得，粥混合着眼泪被我强行咽下去的滋味，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令人欣慰的是，我们家没散，现在我们兄弟姐妹都靠自己的知识和劳动过着有尊严的生活，这也是妈妈最为我们自豪的事。

其实，母亲的生活格言还有许多，随着我年龄渐增，越能体会这些话所蕴含的深刻哲理。我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母亲，也祈祷亲爱的母亲能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