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笔下之常,让我们感觉这般生活体验是切实的,是切近的;她笔下之意,让我们感觉那般意味是深不可测的。
■ 刘诚龙
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说得好生轻巧,但让飞翠落红变成唐诗宋词,关键的是你能不能“收拾得来”。山头树兜,收拾不来,是木柴,收拾得来,便是根雕;水中石头,收拾不来,是顽石,收拾得来,便是宝玉;一声“啊咿嗬”,收拾不来,便是烦人恼人的噪音,收拾得来,便是美轮美奂的文章。
徐芳女士居上海这样的都市,她听到一声“啊咿嗬”,便做出了一篇寄慨深远的散文。“有挺长一段时间,每当暮色四合,从那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上,会发出仿佛是‘啊咿嗬’的喊叫”,她写这三音节的存在与消失,写出存在与消失后面的深远的社会内核,“我轻声‘啊’了一声之后,就把后面那两个音节果断吃掉了”。这是城市与人性冲突之胜败,还是文明与人性冲突之输赢?偌大城市容不了农民工的“啊咿嗬”,甚至也容不下都市人的一声“啊”,人类在文明进化中会失去什么呢?
徐芳的《月光无痕》纳之于眼运之于笔的,都是人所共见的生活日常。走过路过无数街头小店,也听过见过无数墙窗广告,你不会觉得这里有甚“诗料”,但徐芳见到了“旅行社的玻璃门上,水牌一样标着的价目表”,便写出了一篇《山活生在那里?》这样的上佳散文。
以日常而入的文章,或者不需要脚力,抬脚便到;或者不需要听力,竖耳即闻;然则,这般文章非常挑战笔力,非常挑战智力。
我们读《月光无痕》,都会激赏徐芳统领在《城市生活》之题下的“三境”——《遗忘之境》《回忆之境》《自然之境》。徐芳是诗人,她是词语的大富翁,这三篇,文字是云蒸霞蔚,满纸云烟,让你眼花缭乱;意境是山重水复,旋转葱茏,让你如入迷魂阵。她笔下之常,让我们感觉这般生活体验是切实的,是切近的;她笔下之意,让我们感觉那般意味是深不可测的,是玄不可摸的。
白居易说过,“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徐芳作文,写事写物,写人写景,又为何而作?为心也,为理也。
《有味》写的是外公之用过的钵,多么寻常的物件。徐芳没有仅是着眼于亲情与孝心什么的,而越过平常文路,着力追寻人生况味,亲情文章也运笔导向读者感受活着的况味,而其中蕴含的意义是什么?她想告诉读者,日常生活意蕴无穷。
她并不着笔于日常生活的鸡毛蒜皮,也并不用意于日常生活的酸甜苦辣,而是努力开拓日常生活中蕴含的人心与人性。即使是游记,她也能将写景写人写事写心水乳交融地融合在一起,在《游心之心》里,她写来不是游记,而是心记,不是记游,而是记心,比如她看到外省游客游云南,他们不去风景地,而待在宾馆里打麻将,这样的事情也是常见。看到这里,我非常好奇,她一句话让我眼前大亮:“换景而不换生活内容,别人也无可厚非。”
明心见性,宽厚达观,能慧眼洞察纷乱世界本质。
读《月光无痕》,我相信她是开朗的人,对人生有着悲悯情怀的人。她笔调明快,便是带有哀凉与苦味的生活,也是轻快运笔,万事万物,她写来都是意兴盎然,趣味横生;她洞察事物及事物之理,哪怕再难把握的人生状态,也能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由近及远,既“事出于沉思”,又“义归于翰藻”。因为她写的,是你天天在感受的平常人事,所以你读起来不生分,因为她写的,是你想象触及不到的玄远意蕴,所以你读起来特别新奇。你能理解到甚程度,你就能感觉其笔已触到何深度。当真是,生活走得有多近,意义便走得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