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不是茉莉,而是茉莉的生活姿态。
■ 毛庆明
五月的夜晚,清风拂面。月光下,有暗香摇曳。折转脚步,踏香而去,在小区边门口,见一车茉莉花株,披一身白月光,遗世而孑立。我问花匠,这花买回去,能活吗?憨憨的花匠师傅告诉我:回去培上土,一天浇一次水,等浇透以后,改为两三天浇一次,花败了以后,将头掐了,就行了。茉莉,好养。
我不会养花,只爱观赏。我偏爱那些花朵很小的香花,比如桂花、兰花,尤爱这“露华洗出通身白,沈水薰成换骨香”的茉莉。
父亲早逝,年轻的母亲带着5个孩子,将生活过得杂乱无章。母亲不擅长料理家政,随着家庭收入的锐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消费降到最低。用她的话说,就是俭省。俭省是一种美德,然而过度的俭省逐渐让母亲变得难以相处。
我们有个邻居是祖传老中医,擅长治疗火毒疔疮,一技傍身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一个夏天的夜晚,那家的媳妇来串门,告诉母亲她刚买了一盆茉莉花:有十几个花苞呢,已经开了几朵了,好香。媳妇坐了一会,捧着她新买的茉莉花心满意足地走了,洒下一路暗香。母亲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撇了撇嘴:3块钱,买棵花,吃不能吃,用不能用的。那一刻我无言,只觉得悲哀,为母亲,也为自己。
我们长大了,异地求学、工作,日子渐渐好起来。然而母亲却固执地沿袭了当年的生活状态。她将我们买给她的衣物用具统统束之高阁,依旧吃着最粗糙的饭食,穿着旧时的衣裳,用着凹凹凸凸、堪称文物的钢精锅。
我扫码付款,从花匠手里接过两株茉莉,找了一个漂亮的船型花盆,将两棵茉莉并肩种下,浇上水,放在了阳台上。几天之后,花儿全开了,洁白的花朵,不及叶片的五分之一大小,却香得清新脱俗。摆放到客厅的桌上,当我走来走去整理家务的时候,不经意间带动香气流动,恰似搅扰了一池春水。又过了几天,花儿败了,枝叶变黄干枯,我按照花匠说的,掐去了花头,剪去了枯枝。
后来我去了趟老家。母亲老了,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干瘪的嘴巴已嚼不动多少食物,然而个性的执拗却不曾消减分毫,依然不肯与岁月握手言和。她虽然不再对我的高跟鞋和裙子提出批评,却依然固守着自身的邋遢。同时还增添了怨怼,怨怼儿女的疏离、生活的不如意。
我无法说服母亲离开故土到我这个城市生活,正如我无法将就母亲的熬日子。独自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将来有一天,我也老了,会不会也变得执拗甚至不可理喻?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努力保持一个开放的姿态,去拥抱生活,无论生活给予我什么。
回到家里,我发现,阳台上的两株茉莉重新长出了绿叶,并且又打苞了。我数了数,有7个花头呢!一直以为茉莉一年只开一茬,查了度娘,才知道茉莉可以从5月开到8月。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又可以闻到茉莉花香了。
其实,我爱的不是茉莉,而是茉莉的生活姿态。我多么希望,故乡的庭院里,也有一朵茉莉,在月光下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