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岁月,一个农村孩子捣碎、涂在指甲上的花,虽然廉价,却也纯美。
■ 党柏峰
装扮也好,雅趣也罢,在我的孩提记忆中,即使忙于农活,乡下勤劳的农妇们都会在庭院里栽种几盆花花草草,虽无牡丹兰花等之名贵,那些难等大雅之堂的,有名的没名的乡野之花随意绽放在那些破旧的盆盆罐罐中,倒也给农家院平添几分别致。
而今身居闹市,公园小区里随处是绿肥红艳的各色花草,令人目不暇接。而我每每看到角落里不起眼的小花时,内心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蹲下身去,轻轻抚摸,就像回到了故乡。叫上名的想不起名的有好多种,或红、或紫、或粉、或白、或黄……无声地绽放在寻常百姓的庭院之中。
大概就是这个季节吧,有一种花,农村孩子都能认识,因民间常用其花及叶捣碎染指甲,大家都叫它指甲花。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的窗台上养上几盆指甲花。自从春天母亲撒下种子那一刻起,我就眼巴巴看着它发芽,一有空我就给它浇水,就盼着它早点开花。终于,在我的期盼里,它从花盆里顶起土,冒出一个小芽,可爱极了。不两天就变成两瓣小叶芽,圆嘟嘟的,好看极了。此后的一段日子里,它一天一变。约莫个把月时间,它的茎变得像透明的红玉般亭亭玉立,枝枝丫丫上舒展着的叶子也开始有了锯齿模样,太阳光下很是晶莹,宛如一块翡翠般剔透。及至初夏的某一个清晨,我惊喜发现,还挂着露珠的叶片与茎的交接处冒起一个花苞。惊喜之余,我在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开红花。
“我家的指甲花快开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我赶紧跑到几个相好的发小家中四处显摆。
“咕咕(半黄),咕咕(半割)!”割在我们方言里读一声po。
随着布谷鸟的叫声,渭北的麦子也渐渐变黄了,快到了收割的时候。这时我们一群小孩子期盼的指甲花也渐次开来。这时候,不管是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一放学就三三两两到处找桑树,身子灵活的爬树,上不了树的就骑在墙头上。“那边的叶子大,那边的多……”一帮女孩子站在树下昂着头指挥着。“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一个个滑下树,跳下墙,就连裤子剐烂了也顾不上,有的甚至连鞋也丢了,瞬间作鸟兽散。直到跑到很远的角落里,一个个才喘着气从衣服里抖出一大堆桑树叶分赃,相互指着对方的窘状大笑着。
回到家中,我们常常把桑树叶摆放整齐,上面用一块湿布盖住。桑树叶不能直接用,必须成蔫状,再从母亲手里讨来一块白矾,用刀捣成粉状备用。然后我便会小心翼翼地从花盆里将已经开了的花一朵一朵地采摘下来,将花瓣夹杂几片花叶放到有白矾的搪瓷碗中,用刀一下一下地捣碎成糊。
临睡前,桑树叶已经醒好。灰暗的灯光下,母亲取出花泥放在我的指甲盖上,凉凉的。然后用桑树叶包好缠上绳子,一个手指就好了。不一会,十个手指就全部处理完了。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看,心里美滋滋的。
染指甲,有个讲究。这一晚上必须静静地,手不能乱动,否则就功亏一篑。
一声鸡叫,天色已经翻白。一骨碌起来,去掉桑叶,赶紧看自己的指甲。还好,色气比较正。到了学校,偷桑树叶的几个马上秀成一堆,互相攀比炫美一番。
看到朋友圈有人晒出几张指甲花,想起过往岁月里“满村尽是红指甲”的镜像,我竟哑然失笑。
花开人沧桑,思花亦乡愁。指甲花开巷陌间,庭院深处无少年。
那年那月那花,一位孩子捣碎的不是指甲花,而是那个年代农村孩子对美最为朴素的装扮。虽然廉价,却也纯美,用质朴的一抹红醉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