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温柔的老街

当载着才子佳人的画舫去游虎丘，从沿途河边的街上购买美点佳酿，或者只是从卖花女孩篮中购得一枝白兰花，都可能吸引一河及两岸的善意微笑，粼粼波光从河面波及人们的眉宇……

■ 刘放

应山塘街朋友之约，近日将去看望他们。他们在山塘街，一个开画馆，画画卖画课徒；一个开老照片收藏馆，收集各种凝集岁月记忆的老照片，供人们观赏。我觉得在他们俩身上，洋溢着浓浓的江南情味。

说到江南，人们往往会顺口诵出一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前人比喻，赞美苏州杭州这两座江南城市的美好。的确，这两座由一条大运河连接起来的城市，有许多相同相通的地方。连同一个诗人在两地做官，都要在两地各修筑一条长长的堤。这个诗人就是唐代的白居易。两条堤，就是后人所尊称或昵称的“白堤”。

这两条白堤，似乎杭州的更有名。其实，苏州白堤的来历也非常了得。读过《红楼梦》的人，一定记得这部巨著的开头是从苏州阊门写起的。作品中写道：“当日地陷东南，东南有个姑苏城，阊门外有条十里长街，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然后写门外的十里街，推出人物来，这里的阊门外十里街，就是白堤。

但苏州的白堤，似乎是副产品，白公主要是在开掘山塘河，河泥上岸，自然成堤。让白公也始料未及的是，堤上人气日旺，自然成街，街名依河名而来，就叫作山塘街。岁月随流水来去无声，到了明清，以至出现了满目的灯笼酒幌，通宵的丝竹笙歌。

繁华的山塘街，正是白公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然，这柳总归要仰仗河水的滋养。江南人的特点是爱水，大到荡船行舟要水，捕捞种稻要水，小到浇花养鱼，汰衣洗菜，都与身边河的关系密不可分。连孩子们夏日戏水，爱洁净的女子引水冲淋汰洗披散的云鬓，不但离不开河，也几乎就是成全了河边内容和风情的独到景观。而这些，正是山塘河能给山塘街的。或者也就是山塘街能够反哺给山塘河的。当轻盈的小舟从河水中划至某家店铺的后门，边打手势边以吴侬软语讨价还价，最后愉快成交；当载着才子佳人的画舫去游虎丘，从沿途河边的街上购买美点佳酿，或者只是从卖花女孩篮中购得一枝白兰花，都可能吸引一河及两岸的善意微笑，粼粼波光从河面波及人们的眉宇……河边的柳呵就益发枝壮叶茂，婀娜妩媚！

从这一点讲，称白居易是中国最早倡导旅游产业的市长也不过分。

苏州人是感谢白居易的。虽然有善调侃的文人幽它一默，说是原来的游人要游虎丘都由“阡陌”前往，不便坐车坐船，白居易开凿山塘河，带来山塘街，交通大为改善，为人们游虎丘提供了极大便利。

笔者不是苏州人，乃伍子胥、张继的同乡，楚人。到苏州也有31个年头了。说到两位前辈乡党伍氏张氏，也与苏州有着深刻渊源，一在2500多年前的春秋时期规划指挥建城，一在白居易之前就为苏州写下过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那时，山塘街还不见踪影。所以，要说山塘街古老到地老天荒，也有些故弄玄虚，最早的源头也就是唐代吧。我不认同许多人所说的山塘街是条明清风情街，而感觉此街有大唐遗韵，自有我的道理。

看过评弹电视艺术片《白蛇传·赏中秋》，那许仙与白素贞就在这山塘街上对唱，秀不完的恩爱，感觉自然不离谱。这条江南美人蛇，主要活动的场所就是镇江、无锡、苏州、杭州一带，恩爱浸润山塘街，很贴切。而评弹《三笑》，在这山塘街上的戏就更多了。

祝枝山与华安（唐伯虎）比诗的情节中，要不假思索地题诗描绘山塘街景象的，华安的诗是信手拈来的。诗云：姑苏城外有山塘，果然人间极乐场；酒香扑鼻蜂蝶醉，卖花人过一路香。这诗句缺少典雅，有些顺口溜的味道。肯定会招致有人怀疑，这可能非唐伯虎诗作，像许多伪唐伯虎的画作一样，模仿杜撰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以为，杜撰是百分之一百的杜撰。连这个唐伯虎点秋香的“三笑”故事，本身就是杜撰虚构的。真实的唐伯虎穷困潦倒，哪里有什么卖身为奴去追人家华府一个丫鬟的史实。但是，又的确有唐伯虎的神韵在其中。唐伯虎的诗作有些像白居易，明白晓畅，绝不深奥晦涩，可以称作他文字代表作的《桃花庵歌》，就有这样的味道，歌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何等的潇洒痛快！

唐伯虎追秋香的故事，还从山塘街写到山塘河，秋香随女主人上大船，华安雇小船从后面追，让艄公望着大船上的人高唱山歌起哄，非常热闹好玩。

走在店铺林立山塘街上，游客想想这些故事，一定会称心不觉笑颜开。感觉这条老街上，有着众多的月老和红娘，稍不留神，就被一只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射中，这条街，简直就是一条爱情街。

这些故事都是文人创作的，纯属子虚乌有，皆由景物幻化出如花美眷，编撰成轻松有趣的爱情故事。但现实中，却也真的有动人的美好爱情故事，而且，这故事还是在当代一位著名女作家身上演绎。

她是地道北方人，写出过很多有影响有分量的作品。她曾在一次看望冰心老人时，前辈作家看她年龄不轻了，关心起她的婚姻大事，就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吧？”她如实回答：“还没找呢”，这时，90岁的冰心对她说：“你不要找，你要等。”果然，她在知天命之年，“等”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读者粉丝开心不已，诸多看不见的喜悦形成“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祝福。她在接受记者的祝福和采访时也表示，自己从骨子里一个相对传统的人，对婚姻的期待比较高，总觉得自己在没有准备好时宁愿没有，也不要一个凑合的婚姻。最终，她决定与相恋数年的人一同携手走进婚姻殿堂，这条南方的山塘街起了最后的推波助澜作用。在此之前不久，他们旅行到了苏州山塘街，一起欣赏苏州评弹，听的曲目并非《白蛇传》和《三笑》，而是根据陆游和唐琬的词改编的古曲《钗头凤》。

台上一男一女两个艺人，端庄、清雅和凛然，他们的吟唱深切哀婉，那“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如同字字泣血，在两个心怀爱情的中年人心壁上撞击出地动山摇般的回声。女作家说，听着陆游和唐琬的爱情绝唱，听到“内心温湿柔润”。她说她忽然懂了“相依为命”这个词的真切含义：爱情是什么？爱情是无法言说的，但当它猛然降临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将落花流水，唯有缴械投降，真心归依……

感觉山塘老街听了会莞尔一笑。这条温柔的老街，有让有情人摒弃不成眷属的魅力。愿天下有情人都能来走一走。

而我，山塘街的朋友之约尚未履，倒是浮想联翩，帘后观起红尘来，正应了白乐天公“未成曲调先有情”的诗句。心先走过，身后跟从，形慢神速，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