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烟火气,餐桌上的郑重“食刻”,是老爸认为“年”必须要拥有的仪式。他的执着与坚持,不过是要在这年味儿越来越少的日子里,制造一丝“年”的味道罢了。
■ 钟玲
除夕将至,虽然大街小巷还感受不到多少“年”的气息,但我家里却已经有了浓浓的“年”的味道——老爸又陷入了忙碌中,除了约好保洁公司给家里来一次彻底的清洁,他还会每天流连于各个超市购买年货。
在我小时候,每一年的这个时间,老爸就像搬家一样,他的大脑会把所有过年需要的东西记下,然后再大包小包地带回家。瓜子、花生、糖果、肉食、粮油、调料、台历、红包、对联……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把储物间堆得无处下脚。最费力的是买蔬菜,20世纪90年代,冬天里人们可选择吃的蔬菜还很少,大葱、土豆、胡萝卜、大白菜、粉条,这些冬天里最常用的食材,他会连同苹果、梨子、桔子等水果,每种都买上几袋子一起储存在楼下的地下室。
也不担心会坏掉,因为新鲜物毕竟是少的,又因为爷爷奶奶还在,表哥表姐们也常住我家,无论老爸储存了多少蔬菜水果,也会随着春天的来临,在整个冬季的渐进中被我们消化掉。而过年的这些日子,蔬菜和水果他会买得更多。
除了各种买买买,老爸还会在年根儿时,开始做各种美食,炸、炒、炖,一样也不能落下。
说来奇怪,我爷爷一生没有下过一次厨房,我奶奶做饭马马虎虎,一辈子没练出一道拿手好菜,可我老爸也不知从哪里学到的厨艺,那些让我觉得难度系数很高的饭菜,他都做得有模有样。炖肉、炸丸子、蒸馒头、包饺子、包粽子……在年幼的我心里,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因此,过年前的这几天,我的最大乐趣就是看着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下班后吃过晚饭,老爸就会把猪排、肘子、牛肉分别放在锅里再放火上炖,用不了多久,热气会充满整个厨房,肉的香味儿也会肆意地蔓延至家中的每一个房间。在饱含香味与热度的气氛中,他又开始处理鹿肉。
鹿肉有很多吃法,可以红烧、清炖,也能配洋葱爆炒。老爸做的是最简单的一种——干炸鹿肉。把成卷的鹿肉切成长3厘米宽1厘米的长条,然后放上葱、姜、蒜、盐进行腌制。腌制一个小时后,炒锅里放上半锅的油,待油温五成热,便将控过水的鹿肉条下入锅里,想吃外焦里嫩的炸的时间短一点,若想吃脆脆的,就多炸一会儿。鹿肉炸好后,捞出控油,小碟子放上椒盐,一道简单又美味的干炸鹿肉便完成了。
除了干炸鹿肉,在我家,20年如一日的过年菜单上,还有一道野鸡肉炒咸菜丝。
这道菜的炒制过程,有点烦琐。要先将芥菜疙瘩切成细丝,如果芥菜疙瘩本身很咸的话,就用水浸泡一段时间,再捞出备用。然后,将整只的野鸡褪毛、去骨,反复洗净。洗好的野鸡肉切成小丁儿。一切准备就绪,锅里放热油,油热后放葱、姜、蒜、辣椒,爆香。再将野鸡肉丁放进锅里炒,依次放盐、糖、生抽调味。野鸡肉丁变色后,放入切好的咸菜丝儿,继续翻炒至自己喜欢的硬度就可以出锅了。摆盘时,可放上一点新鲜的小米椒和香菜做点缀。
我不喜吃肉,倒对这道菜中的咸菜丝情有独钟。米饭配咸菜丝,便是春节时解腻的绝配。每一年,老爸做的若干美食中,这道菜都是最先被吃光的。
小时候的“年”,就在我老爸的各种忙碌中,在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的喧闹中度过了。
可惜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兄弟姐妹们也很少来家里了。时移世易,我们的城市也变了模样,购物越来越方便,人们越来越繁忙,“年”也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无味。
我曾经盼年的欢欣,早已烟消云散。对这个曾经在每个人心中都极为重要的节日,除了累和百无聊赖,我再没有别的感受。我不再眼巴巴地等着看央视春晚;不再于年三十熬一整晚的夜守岁;也不再一脸欢喜地在窗前等待烟花的盛放……
唯独,老爸的那些习惯,经年未改。
明明出门开车5分钟就能到达超市,老爸仍然会把许多蔬菜、水果买好放在冰箱里,以保证春节七天假期,不需要再去超市。我和妈妈无数次劝他,何不随吃随买?他却不听,他说工作了一整年的时间,这几天就是用来彻底放松的,才不要在这时候还跑来跑去,买来买去。
明明已经没有人再喜欢过年的时候每顿食山珍海味,老爸仍然会在做好过油肉、排骨后,再去做干炸鹿肉与野鸡肉炒咸菜丝,让这两道菜完成它们的使命。
似乎,只有这样做,才算是过年。
在年复一年老爸不曾更改的这个过年程序中,看到被他塞得满满的储藏间,看到他一脸认真地在厨房忙碌着做菜,看到那些菜出现在年夜饭的饭桌上时他溢于脸上的满足感,我们的眼中只有无奈。
直到前几天,我看到《小王子》里有这样的一段话: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个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制造仪式的过程庄重而有意义,它足以让平凡的日子也可以散发出光芒。我如梦初醒:原来老爸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他追求的一种仪式感——厨房里的烟火气,餐桌上的郑重“食刻”,是他认为“年”必须拥有的仪式。他的执着与坚持,不过是要在这年味儿越来越少的日子里,制造一丝“年”的味道罢了。
回想那些瞬间,一如既往地仓储、有别于平常的下厨,都是老爸要我们感受到“年”的一种方式,这两个异常平凡的举动,为我们延续了多少“年”的温馨和与众不同啊!
村上春树说,“仪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小确幸的人生,不过是干巴巴的沙漠罢了。”
是的,那些瞬间,何尝不是我的小确幸?我,终于在老爸数年的执着中,感受到了他的那一番苦心——那是他想为家人留住的“年”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