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燕子窝

秋天到，天气凉，燕子要回南方了，它们在院子上空飞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父亲也像是告别长大的孩子，挥挥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它们。

■ 骏捷

春天来了，燕子又从遥远的南方飞回来了，可是我知道，它们当中再也不会有飞到我老家的那只了。

那年春天，当父亲看到两只燕子在我家低矮的房檐前徘徊，他高兴得孩子似的拍着手跳着说：“燕子要来我们家搭窝了！你们千万不要出去，小心吓跑了它！”不一会儿，燕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始从远处衔来草棍儿、羽毛，和着自己的唾液在房檐下搭起窝来。父亲怕把它们累着，还在院子的土地上倒了水，让它们搭窝有了泥巴，并且还找来枯草，折成火柴棍儿长短，也放在旁边。这样，没过三天，燕子窝就搭好了。那几天，父亲怕惊动燕子，要求我们走路脚步一定要轻，不要大声说笑，更不要抬头看燕子搭窝。

父亲不识字，但却对绅士一样的燕子情有独钟，也许他觉得那样灵巧可爱的小燕子是一种有文化的标志吧！他看到别人家有燕子窝，恨不得抓了来自家养。可别人家都是二层小楼，最不济的也是青砖瓦房，我们家却还是土坯房，燕子不光顾似乎也有理由，但父亲却不信，现在燕子终于来了，父亲的春天也来了。

从此，父亲每天出门总要看看燕子，看燕子在院子里飞，他高兴，因为他觉得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看到燕子已出窝，他高兴，暗自说一句，我今天偷懒了，还没有燕子出门早呢；看到燕子低飞盘旋，他仍然高兴，看来要下雨了，该下雨了，庄稼都旱了，省得我浇地了。总之，不管燕子怎样，它都是父亲快乐的信使。如果一连几天下雨，父亲就在房檐下撒些小米，尽管那时小米还很珍贵，我们平时连小米汤也很少喝。

终于有一天，燕子窝里传来喳喳喳的叫声，小燕子出生了，父亲像是自己添了儿子似的，高兴地不得了，一有人来串门，他首先让人家看燕子窝。看着燕子更加忙碌地给小燕子喂食，父亲总是感慨地说，看，燕子养儿比人还辛苦！

秋天到，天气凉，燕子要回南方了，它们在院子上空飞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父亲也像是告别长大的孩子，挥挥手，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它们。看燕子飞走，他才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滴。

那年冬天，我们家盖了新房。冬天冷，昼短夜长，别人家都不在这个季节盖，而父亲说，冬天盖房，不伤害燕子。父亲把燕子窝小心地摘下，包好。第二年春天，新房盖成了，他又把燕子窝重新固定在房檐下。没想到，房子变了，燕子认得旧窝，盘旋几圈后，停在窝沿儿喳喳欢叫起来。

如今，父亲走了。我们也都长大，在城里有了家，年迈的母亲被我们接到城里，老家，实际上成了一个空壳，我曾回过老家一次，那房檐下的燕子窝已只剩下了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