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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7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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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文化周刊 什刹海 沙尘过后,人间一切如故 想与这个世界多一份羁绊 终究青山遮不住 草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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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青山遮不住

云朵下面是牛津城巍峨林立的塔尖,夕阳的光辉将它们晕染成金红色,塔林在渐渐转向幽蓝的天空下静立。姥姥墓地上那灰蒙蒙的野阔天低树的画面,瞬间穿越到我眼前,和这里的景色大相径庭。女儿有着和我姥姥一样漂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可比我姥姥的不知道宽广了多少,比我也要宽广得太多。又一代女儿的超越,换了天地。

■ 宋美娅

1976年去世的姥姥,一定不曾想到,在40多年之后,现在的我会频频想到她。

今年年初。一场飘飘洒洒的大雪之后,残雪覆盖着大地,寒意袭人,舅舅过世,我们护送他的遗骨回老家的墓地。迈步下车,脚就陷在湿漉漉的泥土里,眼前是野旷天低树,阔大的天际在远处和田野合成一条线,天空是灰色的,田垅里,青苗在消融着的白雪下透出盈盈绿色。一棵松树,静立着,不摇不动,那里是姥姥的墓碑了。姥姥去世40多年,我都很少想到她,但是看到那棵松树时,她的面庞竟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悠忽想到,从我姥姥到我女儿,她们的命运已经有了多么大的改变,因为这时,我女儿刚刚收到牛津大学的录取通知,而我姥姥,一字不识。

我姥姥生于1893年,她是长女。她的脚,是那个时代的标志,裹得果真似有三寸,脚背高高弓起,除拇指外的四个脚趾完全折断粘在脚底,用一条长长的白布层层裹起来套在一双尖尖的小黑鞋里。小脚使她走路摇晃,身子微微前倾。我见到的姥姥总是穿黑色大襟上衣黑色缅裆裤。她非常整洁,干净,衣服飘香,乌黑的头发纹丝不乱,她漂亮,眼睛明亮,水灵,眼线优美,直至老去,依然皮肤白皙干净。这个美丽的女人,没有名字,只叫某某氏。

姥姥的青春,主要用于生孩子,她生了12个孩子,成活了6个子女,第一个孩子和最后一个孩子,相差22年。也就是说,在这22年里她连续不断地生育,直到她44岁左右时丈夫去世,才算终止。

“头年腊月死了个儿子,第二年正月里生了个闺女。”妈妈的降临,不知道让姥姥多么失望,他们就是想要儿子,儿子却老是夭折,厌烦闺女还是来闺女。

虽然不待见闺女,姥姥还是送她们去上学,妈妈当年上的中学,现在也是当地最好的中学,学校的建筑作为文物保护起来了。“有一天,教室门外喊,愿意跟解放军走的过来站队,我就跑去站了队。”中学毕业妈妈跟着共产党的队伍走了,此后,“黄军装我也穿过,绿军装我也穿过。”她到了边区医疗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披挂过解放战争的硝烟。

新中国成立之初,妈妈又去上了医科学校,“美国教会办的学校,完全是西医教学。”妈妈说。她的解剖课学得很好,人体多少块骨头之类的背得呱呱啦啦的。拉丁文写得飘洒流畅,那时候妈妈是用拉丁文开处方。

妈妈是个医生,治病救人无数,吃饭时病人在饭桌旁等着,半夜里敲门呼唤她,请她去出诊,都不是新鲜事。妈妈曾在当地一场特大水灾中,连续工作几天几夜救护病人,那时候她总是意气风发。今年9月中旬,妈妈获得了一枚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70周年纪念章”,金灿灿,红艳艳的奖章,闪耀着妈妈的荣光。

妈妈把她的母亲远远地超越过去,相比男性,时代变迁使女性代际间的变化更明显,女人们获得自由的空间也一代比一代更宽阔。

这些天,我重读澳大利亚小说《荆棘鸟》,小说描写的故事恰是反映了一个家庭里,三代女人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一代比一代强。第一代是菲,菲出身于新西兰一个富贵显赫的家庭,她未婚生育了一个男孩,菲晚年时说“我爱的那个男人是新西兰最有名望的政治家,不可能和我结婚”。菲的父亲认为她使家庭蒙羞,找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牧工把她嫁了出去。菲随丈夫从新西兰来到澳大利亚的德罗海达,经营丈夫姐姐留下的牧场,生育了六七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菲的女儿叫梅吉,梅吉也爱上了一个不可能和她结婚的人,教士拉尔夫,拉尔夫深爱梅吉。但他起了圣誓要献身上帝,他后来做到罗马教廷的红衣大主教。梅吉和一个长得像拉尔夫的牧工卢克结婚,但是卢克只是为占有梅吉的钱,对她一点都不关心。梅吉和卢克生下一个女儿,在生下了拉尔夫的儿子戴恩之后,带着女儿朱丝婷和戴恩回到德罗海达。梅吉渐渐接替了妈妈菲在家庭中的位置。她和拉尔夫的爱情保持了终生。

朱丝婷完全不像妈妈和外婆,她到悉尼上学,到伦敦学表演,实现她要当知名的话剧演员的愿望。妈妈问她为什么不结婚时,她说:“难道让我向某个一半都不如我的男人低眉俯首吗?”她不肯被家务缠身,充满野心和激情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德罗海达的三代女人,一代比一代更自由。

男人们却不大有起色,父亲是牧场主,儿子还是牧场主。菲的儿子们满足在土地上劳作,没有想到要改变什么,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改变。有点糟糕的是,他们的爱欲渐渐减弱,菲的一大把儿子,没有谁结婚生子。最后,曾经人丁兴旺的德罗海达,在梅吉的儿子戴恩死去之后,第三代就只剩下在伦敦或在德国忙碌着的梅吉的女儿朱丝婷了,男人们都没有留下后代。小说的结尾,朱丝婷终于和钟爱她,支持她事业独立的德国内阁雷纳结婚。

我姥姥像菲那样坚毅冷静,菲在丈夫死后,成为家庭的灵魂和精神支柱。姥姥的丈夫英年早逝时,她最小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我妈妈差不多四五岁,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姥姥把几个幼小的孩子抚养长大。她晚年时我从她的眉头眼神中看出坚毅的神色,舅舅下班总是先到她身边叫声“娘”,姥姥看着她最心爱的长子,沉静默默,不言自威。

我妈妈对姥姥的超越,梅吉、朱丝婷对她们母亲的超越,是时代和社会变迁给她们提供了条件,也有这些女人的倔强。梅吉小时候,乡下的女孩子鲜少能到悉尼去读书,到了朱丝婷,她不仅到悉尼,还到了伦敦。我妈妈的年代不缠足了,她就比姥姥走得远,她受到正规严格的教育,她可以成为一个好医生。

我和姥姥在一起的有限时光里,她的目光可能都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很少和我说话。她总是把她的点心糖果塞给她的孙子孙女吃,外孙女吃不着的。家庭长辈对女孩子的轻蔑,浑然天成,理所当然的饭要你做,锅要你洗,好吃的没你的。你如小草顶开石头缝露出头脸时,他们说, 哦,是那个不起眼的丫头呀。女孩们的进步,多有不易!

到了我,时代又不一样了,好风借力,我也走在了妈妈前头一点。像德罗海达的三代女人一样,一代比一代更好。

9月初的一天,把女儿的行李送到她宿舍后的傍晚,我们走到了一个高处,那里的云彩太漂亮了,一团团飘浮在湛蓝的天空下,有雪白的,有染上了夕阳霞彩的,蓬蓬松松的,云朵下面是牛津城巍峨林立的塔尖,夕阳的光辉将它们晕染成金红色,塔林在渐渐转向幽蓝的天空下静立。姥姥墓地上那灰蒙蒙的野阔天低树的画面,瞬间穿越到我眼前,和这里的景色大相径庭。女儿有着和我姥姥一样漂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可比我姥姥的不知道宽广了多少,比我也要宽广得太多。又一代女儿的超越,换了天地。

在女儿宿舍的厨房,一个黑人姑娘过来热情地和我说话,我的英语只够问,你从哪里来?她答,约翰内斯堡。哦,南非。南非曾有严重的种族隔离制度,黑人妇女的地位更低,这个黑人姑娘考进牛津大学,怕是也把她的奶奶、妈妈,拍在了沙滩上。哪里都有女孩在挣脱束缚,奋力向前。

渐入深秋了,阳光还是金灿灿的。我女儿那边,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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