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国庆情结

我的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用华丽的辞章去赞美。但是，和千千万万朴实无华的人们一样，她对新中国的那份质朴诚挚的感情，是流淌进血脉，渗透入骨髓的。

■ 江寒雪

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苏南农民，小学三四年级文化水平。在同辈中，也算是略识文墨之人了。她对新中国的感情，完全源自其切切实实的生活体验，与他们这辈人坎坎坷坷的人生经历。

母亲现已年届90。她经常跟我们说，她7岁那年，日本军队打了过来，在村外的高岗地上架起了大炮，在附近的镇上设立了哨卡。从此她跟着外祖父母从村里出出进进，或是到镇上赶集，都必须在日本兵跟前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她说，那时候总感觉头顶永远被一大块乌云黑压压地罩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等到她10来岁时，来了太湖游击队，专打日本兵。后来游击队伍日益壮大，我们村上也有好几个被吸收进了队伍，我的舅叔公就是其中之一。游击队常常把附近镇上与城里的日本兵打得焦头烂额，但也有吃败仗的时候。

母亲说，那年，就有一位游击队员被日本兵严严实实地围在我们村的一间柴房里，愣是不投降，最后中弹无数，英勇牺牲。我读村小时，每逢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全体学生前往祭奠这位革命烈士。母亲对他很是敬重，每到祭扫烈士墓时，作为村干部的母亲，总要给我们这些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宣讲他的英雄事迹。

1949年4月的一天，村西头的大路上陆陆续续地有国民党军队向南撤退，一路上还要拉壮丁当挑夫。村上就有两位小青年被抓走了。入夜，只听见北面的长江边，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响了整整一通宵。到第二天下午，村里就有一队解放军进驻了，他们把马拴在村口的大树上，然后架起大铁锅做饭吃。那些解放军的确跟国民党军不一样，他们和村民主动搭话，其中一位卫生员模样的女兵，还摩挲着母亲脑后的大辫子，一个劲地赞美她好看。两天后，村上那两位被国民党军抓走的小青年居然回来了。母亲说，他们是被强迫着随国民党军到了松江的一个很大的镇子上，正巧遇见当地赶集的日子，人多场面乱，趁机侥幸逃脱的。据说出主意且机灵具勇气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的父亲，另一个相对老实巴交的便是我的大舅舅了。

第二年10月1日的清晨，刚成立的村委会组织全体近千号村民举行新中国成立一周年升旗仪式。仪式是在村小的草场上举行的。司令台前的一杆圆木旗杆下，两位村干部穿戴整齐，表情庄重而严肃地捧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等待着高音喇叭里国歌声响起。台下，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静静地肃立着。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城我们新的长城……”突然间，喇叭里响起了雄壮的国歌声。与此同时，司令台前的旗杆上，那面五星红旗也徐徐升起。台下的人们全都齐刷刷地行注目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澄碧如洗的蓝天下，与东方的那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一起冉冉上升，上升，再上升。

母亲说，那是她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庄严而神圣。那一刻，她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待到国歌结束，那面五星红旗升至杆顶，她已热泪盈眶。

此后的日子里，母亲进扫盲班学文化，投身抗美援朝的宣传支援工作，投身土地改革与农村合作社运动，进村委会做妇女主任，入党并成为村支部副书记。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为新中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虽然那段岁月里也有坎坷，但人们都是安居乐业的。田野是春华秋实的，那时候，大人们在土地上辛勤地耕种，喜悦地收获，孩子们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读书，健健康康地成长，日子过得恬静又祥和。

记得那是新中国成立50周年的时候，先后外出求学并已成家立业的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回到老家与父母团聚。母亲与我们一起端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国庆大阅兵盛况。

当看到威武雄壮的解放军三军仪仗队受阅方阵，与目不暇接的各式武器装备，依次从天安门广场前经过时，母亲激动得一边流泪，一边对我们喃喃地说：一个国家呀，就像一户人家，自己强大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来欺负你了。阅兵仪式结束后，我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午饭。母亲破例与父亲一起陪着我们喝起了自酿的米酒，几口酒下肚，微酣的母亲依次打量着我们兄妹几个，高兴地说：还是这改革开放的政策好啊，否则，你们这些个农家子弟，怎么可能上大学成为文化人呢！

我时常想，我的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用华丽的辞章去赞美。但是，和千千万万朴实无华的人们一样，她对新中国的那份质朴诚挚的感情，是流淌进血脉，渗透入骨髓的。

如今，母亲年事已高，却依然十分康健，正在老家颐养天年呢。值此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她老人家一定会静静地守候在电视机前，再次观看国庆盛典的吧？也一定会再次为祖国的繁荣与强大而感动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