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聆
我上小学时,母校坐落在半山腰上,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学校没有食堂和小卖部,就读的都是本村孩子,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饭。
后来一些老奶奶发现了商机,挑着担子停在校门口的大树下,卖些面包、饼干、干油饼之类的。今天的我们也许不会多看那些食物一眼,可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那也是千篇一律的饭菜外难得的新鲜吃食。
紧接着的那年冬天,一家嵌糕店应运而开。嵌糕店租用了村子的仓库,确切说,不叫店,只是一个铺子。里面没有一点装修,只两张旧桌,并几条长凳。门口的一口大锅里炖着骨头豆腐汤,锅旁的案板架子上一大团蒸好的鲜软年糕。旁边几个罐子装满配料,如豆腐干丝、豆芽菜、黄豆、芹菜末、咸菜炒粉干等。
嵌糕又称夹糕,是我家乡的传统小吃。揪下一块蒸好的鲜软年糕,揉搓、摊平,放入喜欢的配菜,像包饺子一样,将底部和边缘合拢,往开口处灌上几勺肉汤。再搭配一碗豆腐汤或豆面碎,一顿热乎美味又实惠的早餐或午餐就解决了。
自从有了这家铺子,父母们明显放心多了。孩子每天能吃上热腾腾的东西,而且年糕夹菜才一块钱,不夹菜只要五毛钱,豆腐汤七毛一碗。这样不到两块钱就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午餐了。
那时每天给孩子午餐钱时,父母都免不了要多唠叨几句,一定要去吃年糕,不许买零食。有些心不够大的家长,甚至来学校押着孩子去年糕铺。不过很快,他们都放心了,因为年糕铺的东西实在太符合我们的胃口了。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去迟一会儿还没位置坐呢。
至今为止,我还是想不明白,店主到底用了什么调料,能将这么廉价的食物做得如此销魂。年糕倒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反正和街上每家铺子里卖的没什么区别。而那豆腐汤却让后来的我一直“曾经沧海难为水”。
那是一碗浅棕褐色的汤,汤底卧着几块布满孔的豆腐。以往我最厌恶将豆腐烧出孔,失去豆腐的华润感。每次母亲将豆腐久炖,我都要同她生气,母亲也总嗔怪我不识好歹,炖出孔的豆腐才能入味,这过程耗功夫又耗柴火。
这家的豆腐让我一下子丢掉了以往的偏见,觉得豆腐炖出孔才是正确的。每次汤端上来,我不顾烫,非常享受地舀一勺到嘴里,味蕾瞬间被激活,再顺着食管滑入,五脏六腑全部得到了安抚,周身的毛孔也开始舒服地展开。当我舔完碗底最后一滴汤时,外面的北风变温柔了。特别是有阳光的日子里,我只想幸福地半闭着眼睛……
小时候,总以为所有简单的美好都能一直进行下去。直到有天中午放学后,兴冲冲赶到年糕铺,仓库门紧关。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如此。一周后,仓库门打开了,但里面没有了年糕摊铺的影子,连桌椅也不知去向。仓库又变回仓库了,装满了我们不感兴趣的杂物。
我们问大人们,为什么年糕铺不开了。答案五花八门,有些说是因为生意太好,遭人眼红;有些说,是因为个别村干部白吃白喝……
小孩子们没心没肺,很快又有其他新鲜事物弥补了喝不了豆腐汤的遗憾。只是偶尔经过仓库门口时,稍微叹息一下。后来学校周围的人家也精明地开些小吃店,专售饺子、面条、炒饭、炒年糕等。食物种类丰富了,只是吃着都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再后来,只要去吃嵌糕时,我都会点豆腐汤,喝过多少碗,都找不回记忆里的味道。我也试着让母亲熬那样的汤,但每次熬好的汤都让我直摇头,愈喝,记忆的缺口越大。
总之,有些东西只会永永远远地留在记忆的褶皱里,譬如那碗勾魂的豆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