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中有真味

“哈哈，原来你是拐弯抹角让我不要追星啊！”女儿敏感地一语道破，“其实也不是啊，你这个年纪追星也正常，我不过是想告诉你，还有一种更高级的乐趣，留到你以后自己去慢慢发现体会。”

■ 张峥

吃着饭，女儿忽然说道：“妈妈，你知道吗，咱家的饭可能是我们同学里最少油少盐，滋味清淡的。我几个好朋友家里吃的都挺重口味的，有的放很多油，有的特别咸，还有的特别辣，或者放很多调料什么的。”“你们在一起还谈论这个？那你喜欢咱家的味道吗？”我问。

“以前我老觉得你做的饭没味儿，老想着吃火锅、麻辣烫什么的。可是这些东西偶尔吃一次还行，老吃也受不了。你做的饭我现在觉得还是挺好吃的，而且还健康啊！”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还不忘安抚我一下。

每次陪女儿去吃火锅，我都会半开玩笑地说：“把所有的东西涮成一个味儿，再蘸上又油又咸的调料，真不知道好吃在哪儿！”女儿笑我少了人生一大乐趣，没想到她还会对我做的菜给予肯定。

虽然是地道的北方人，但我的口味一直非常清淡，接触到粤菜后，更是直接认作知音，也特别认同广东好的厨师把盐叫作“上味”，即加盐不是为了让这个菜吃起来咸，而是像点睛之笔，利用盐把食材本身蕴含的味道给提出来。

“其实大部分食物都是淡的，真正好的厨师是要尊重食物本身的味道。据我所知，好的餐馆里最新鲜的鱼是用来清蒸的，其次是红烧，再次是油炸椒盐等。像水煮鱼，要加很多的调味料，有些餐馆就会用不太新鲜的鱼来做，因为调料味掩盖了鱼本身的味道，一般人吃不出来，那些麻呀辣呀已经刺激得你的味觉麻木了。”我对女儿说：“咱们一起听过徐文兵大夫讲《黄帝内经》，还记得吗？他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知’指的是你要有很细微的体会能力，能够从日常生活中体会到那些细微精当的妙处，而且自得其乐，能做到就是‘贵’。真正的‘贵’不需要花很多钱，只需要你有一颗善感精微的心。”

女儿似乎很感兴趣，我接着说：“有句诗说‘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说的是读书一定要杜绝急急忙忙、一目十行的毛病,应该沉浸在书中,反复咀嚼、品味,这才能体会出无穷的兴趣与意味来。就像嘴里含一颗橄榄，刚开始没什么味道，但它渐渐地就会产生变化……”

“就像黛玉和香菱谈诗！”不等我说完，女儿兴奋地接口。她刚刚读过这一段，非常喜欢，还曾拿来和我讨论过。“对对，你联系得特别恰当。”我说，“香菱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

“诗意的生活就是在淡中品出味道，在简单中体会丰富。”我补充道。

“妈妈，你就挺擅长这个的嘛！”女儿笑着调侃。其实十几岁的小女孩哪里懂得其中的深意，她的夸奖我还真是不敢当。记得看到过一个理论，非常认同：我们的身体其实有两套系统，一套系统是吃食物即物质的东西，另一套系统则需要吃“静”和“无”。比如睡觉，是一天中最安静最无所作为的时段，但恰恰就是在睡了一个好觉之后，第二天会感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所以说睡觉不是把车停进了停车场，而是送进了加油站。但加的是什么呢？这种隐性的、必不可少的能量正是靠“静”和“无”补充进来的。

“说回食物，其实慢慢地你会发现，食物的精妙之处，也是需要我们在安静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的。这个也跟日常的娱乐一样，如果整天跟着流行走，追逐那些当红明星，就会被大量的信息包围，日常的感知充斥着大量的噪音，你就身不由己地跟着那些听得见甚至听不见的噪音乱舞，那个可不是舞蹈，而是躁动。跟着噪音躁动会怎样？你会感觉特别忙碌，又非常疲惫，同时还没有结果，人也会变得沮丧茫然。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静下来，远离那些噪音，安静地和自己在一起。论语里孔子说‘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要知道，肉对孔子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他收学费收的就是肉干（束脩）啊。但他听了美妙无比的韶乐之后，整个身体很长一段时间都被韶乐所带来的愉悦和回味所占据萦绕，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浮想联翩；也可能什么也不想，但身心是舒坦的、宁静的、甜美的，体会到极大的安慰和平衡，这就是内在的喜悦。一个人内在感觉非常强烈的时候，外在感觉就会变得平淡，甚至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所以就吃肉都不香啦！”

“哈哈，原来你是拐弯抹角让我不要追星啊！”女儿敏感地一语道破，“其实也不是啊，你这个年纪追星也正常，我不过是想告诉你，还有一种更高级的快乐，留到你以后自己去慢慢发现体会。”

是的，我并不着急，也不必强行干涉她的爱好，只是先悄悄插上一个“路标”，她在前行的道路上，终有一天会认识到内心深处那个隐秘深沉的旋律才是大自在。就像杨绛先生曾说过的：“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