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已是曲中人

■ 莫兰

随着“歌神”张学友的“A CLASSIC TOUR学友经典”巡回演唱会之“香港站·再见篇”开启，长达两年的朋友圈大型怀旧潮即将落下帷幕。

对于集体沦陷于怀旧情绪漩涡的“70后”“80后”而言，“歌神”张学友绝对是一个跨不过去的标志性符号。年少轻狂那会儿，满大街的高音喇叭都在撕心裂肺地深情演绎“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谁不会哼两句呢？而今，被生活折磨得痴肥早秃的中年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手舞荧光棒，名正言顺地忆往昔、诉情伤、抚悲怀，这感觉，不能更好了。

窃以为，“歌神”是有点平民情怀的。今时今日，以他的号召力，全部选在一线城市开唱，票房也是场场爆满。但他没有。本次巡回演唱会的大幕于2016年从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开启，火烧云一般，一路燃遍国内一二三四线城市以及海外，就连那些素来不太有存在感的“小透明”城市也体贴地照顾到了。

巡演启动的时候我没有赶上，但很幸运地抢到了2018年12月中旬北京站返场的票——据说是临时决定空降北京，加演三天，只为了起于斯又归于斯，有始有终。而这时，五棵松体育馆已改了名，唤作凯迪拉克中心。世事难料，不过短短两年而已，竟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傍晚六点半开唱，还差半个多小时，观众已经陆续入场。目测了一下，差不多都是三四十岁的中青年男女，他们大多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或者低声交谈，举起手机也不是对准瞪眼嘟嘴的自己，而是拍几张舞台照片，发个朋友圈。我左边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男士，满头银发的妈妈挨着他坐。一对年过不惑的夫妻坐在我右边，妻子还抽空给孩子打了个电话，叮嘱几句。中年人的音乐“朝圣之旅”，冷静、克制，确实与粉丝激动到休克的流量明星演唱会画风很不一样。

酷炫的灯光流转，熟悉的旋律回荡，小舞台缓缓升起，堆叠出蛋糕形状。燕尾服配礼帽的“歌神”一身绅士造型，挥着手在追光中现身。

当我这天回忆

共你年月里认识

无尽甜梦你为我织

心灵留下痕迹

是你常令我获益

漫漫长路有你

让我懂得爱惜

他刚一开口，我的泪腺就崩溃了。

那些半夜在宿舍里听磁带的日子，揣着随身听坐火车的日子，每周三去校广播站主持点播节目的日子，成了云烟的前尘往事突然像无数列高铁狂奔到眼前。那把心心念念不能忘的嗓音竟然从磁带上走了出来，钻进了耳朵，那个歌词附页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竟然就站在100米开外，冲着看台上的我挥手。我，一个小镇青年，竟然能够跟当年的偶像在同一片天空下，面对面唱同一首歌。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切，真像做梦啊！

不，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如果，这样的梦都能实现，人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那些冒着被捕获的危险也要听“歌神”演唱会的逃犯的心情。明知警察已经张开罗网，仍然要赴一场与偶像的音乐之约，是因为不肯错过奇迹成真的机会啊！这可能就是一个中年人的倔强吧！

更何况，“歌神”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57岁，40首经典，载歌载舞三小时，不请助演嘉宾，全场自己扛下来。放眼华语歌坛，除了张学友，还有谁能这么诚意满满！

一整晚，四面舞台都以全LED铺天盖地穿插左右，打造360度超立体空间。《我与你》《慢慢》《不经不觉》《爱火花》《头发乱了》《你的名字我的姓氏》《爱是永恒》《祝福》……每一首歌都随着情境的起伏，呈现精彩画面。张学友不停变幻十多套华丽造型，穿梭于翩翩舞群中，时而劲歌时而慢舞，时而热辣时而深情，宛如一场百老汇音乐剧大型歌舞表演。时而又在月光下乘着一艘大大的纸船，漂流在碧蓝的海洋上，观众随之徜徉在如梦似境的奇幻旅程中，享受心灵的悸动和视觉的惊艳。

醇熟至化境的高低音，真假声自由转换，精妙细腻的演唱技巧，超强的舞台操控能力，再加上一流的音效和舞美，以及美轮美奂的光影特效，整台演唱会质量之高令人惊叹，真的很值回票价。

许多首经典中的经典响起，上万名观众都轻轻唱和，最后竟成了大合唱。我眼角噙着泪，偷瞄下左右，他们也都在抹眼睛。那些伤感的歌词，在少年听雨歌楼上，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无从体会，如今鬓已星星也，却句句涌上心头，梗住喉头。初闻不识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

演唱会还特地增设了一个环节，来纪念逝去的那些明星好友。在LED看板上，相继出现了张学友与张国荣、梅艳芳、罗文、沈殿霞、黄霑、柯受良等人的合影，并且一直循环滚动。物是人非，令人唏嘘，也更珍惜眼前人。

唱了34年歌，开过800多场演唱会的“歌神”还在现场回应“封麦退休”传言：“不瞒大家说，本人今年57岁，网上流传张学友的演唱会以后没得看了，看一场少一场，我来辟谣一下，如果可以唱、可以跳的话，本人会继续唱的，不管我是60、70岁！”

好一个热血中年。

最后，以马戏团嘉年华会为主题的《如果爱》为演唱会画下完美的句号。“歌神”和奇幻小丑们在欢乐的表演中，向观众道别。

这个梦幻之夜就此结束。

背负着生活重担的中年人们慢慢起身，鱼贯而出，涌入公交车、地铁和私家车里，各自走上归家路，隐没在夜色里。明天，又有新的打拼。

与来时相比，心境已然不同。57岁的“歌神”还那么努力，我们又怎么好意思喊累？斯是中年，还是可以很燃啊！